羅永常

牽手戴淑婉

1923年中秋節(jié)，一抹云霞懸掛在蒼穹，是那樣的溫馨迷人。

常德一中校長、知名數(shù)學(xué)家翦奎午從著名法學(xué)家戴修瓚家赴晚宴回來，一路晚風(fēng)拂面，愜意極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晚宴上，心直口快的戴修瓚自薦為月下老人，要為翦奎午的長子翦伯贊續(xù)弦。自從大兒媳李守箴不幸去世后，長子的婚事就像石塊一直壓在翦奎午的心頭。

翦奎午回到家里，徑直去了長子書房。十分憔悴的翦伯贊正抱著本《資治通鑒》在看，聽到腳步聲，便掉過頭來：“爹，您回來了？”

翦奎午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望著日漸消瘦的長子，心里隱隱作痛：“伯贊呀，守箴已走了一年多，你老是這么一蹶不振，也不是個辦法呀！”

翦伯贊不無自責(zé)地說：“守箴才23歲，為我們翦家做牛做馬，我愧對她呀！”

父親安慰他：“天災(zāi)人禍，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呀，你也不要太自責(zé)了！”他見兒子緘默不語，又說：“在今天的飯桌上，修瓚說要為你做月下老人，他有個堂妹……”

翦伯贊不耐煩地打斷了父親的話：“爹，我哪還有心情續(xù)弦呀！”

父親也來了氣：“就算你不愿成家，那3個年幼的孩子咋辦？”

翦伯贊沉默了，心中開始動搖。

翦伯贊與戴淑婉第一次見面，安排在表姐家。見面后，彼此初步印象均好，言談并無拘束。翦伯贊想了解一下戴淑婉的文化及談吐，于是便有了這樣一些對話，成為翦伯贊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

翦伯贊問：“你是在哪里上的學(xué)？”

戴淑婉答：“家館。跟我爹學(xué)的呢！”

翦伯贊又問：“讀過哪些書？”

戴淑婉有些不好意思：“《三字經(jīng)》《百家姓》，都是些小孩子讀的書呃?！?/p>

翦伯贊笑著搖搖頭：“《三字經(jīng)》可不簡單，雖說是啟蒙讀物，可是書中的知識、道理卻很高深。此書只用了100句話，300個字，便把中國5000年的歷史講了一遍。這真是一部最簡明扼要的‘中國通史呃！”

戴淑婉說：“《百家姓》也很重要！”

翦伯贊笑道：“《百家姓》是一本雜字書，除了記載姓氏外，沒有其他意義。優(yōu)點(diǎn)是四言韻文，便于小學(xué)生背誦?！?/p>

戴淑婉卻不以為然：“《百家姓》不全是雜字，也講歷史，也有姓氏以外的知識哩?！?/p>

翦伯贊連連搖頭：“說《百家姓》講歷史，并不可信。如宋王明清《玉照新志》上說：《百家姓》‘似是兩浙錢氏有國時小民所著。其首云：‘趙錢孫李，蓋錢氏奉正朔，趙乃本朝國姓，所以錢次之；孫乃忠懿（錢俶）之正妃，又其次。次句云：‘周吳鄭王，皆武肅（錢俶），而下后妃。這都是推論之詞，不能成為信史?！?/p>

戴淑婉便一字一頓地辯駁：“我說的《百家姓》講歷史，不是你所說的‘四言雜字，也不是《三字經(jīng)》的王朝興亡史；而是講史事，講人物，具體生動，引人入勝?！?/p>

翦伯贊半信半疑：“真的？那你從頭說一遍，讓我聽聽！”

戴淑婉便一板一眼地：“我所說的《百家姓》，每一句，既是姓氏，又是歷史。請你仔細(xì)聽著：

孔師闕黨，孟席齊梁。（孔子、孟子事）

高山詹仰，鄒魯榮昌。（孔孟桑梓之邦受其蔭惠事）

溫公紀(jì)古，左史公羊。（司馬光、左丘明、公羊高事）

劉巫井宿，項(xiàng)畢烏江。（劉邦、項(xiàng)羽事）

郭汲童馬，武牧狄羊。（郭汲，蘇武事。汲通伋，狄通羝）

卓許司馬，施賁范郎。（卓文君、司馬相如、西施、范蠡事）

燕向王謝，魚勾嚴(yán)姜。（王謝二家、嚴(yán)子陵、姜太公事）

翦伯贊邊聽邊點(diǎn)頭，連聲稱贊：“好極了！好極了！”但他仍有不解之意，便很客氣地問：“這是哪一種《百家姓》？我咋從沒聽說過！”

戴淑婉嫣然一笑：“聽說你當(dāng)年考過李守箴，所以今天我也來考考你！”

翦伯贊回到家里，父親問及他對戴淑婉的印象時，他脫口而出：“戴與李相比，秀麗不及，聰慧過之?！?/p>

就在這年的春節(jié)，翦伯贊和戴淑婉結(jié)為伉儷，成就一段美好的婚姻。

伉儷情深善待兒女

1924年，知了一聲聲地叫著夏天。

在陬市沅水碼頭，停泊著幾艘破舊的輪船，隨著波浪有節(jié)奏地?fù)u晃著。翦伯贊一手拎著簡單的行李，一手挽著新婚的妻子，款步朝碼頭走去。

走著走著，翦伯贊打住腳步，心事很重地說：“淑婉，我就把3個孩子拜托給你了！”

戴淑婉爽然道：“我會像親媽那樣對待他們，你就放心去美國留學(xué)吧?！?/p>

翦伯贊愧然作色：“真難為你”

戴淑婉嬌嗔一笑：“我們既然結(jié)為夫妻，你的難處就是我的難處，何必還分彼此？”

輪船汽笛一聲長鳴，催促旅客趕緊上船。

翦伯贊松開妻子的手，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船。

岸邊，戴淑婉一個勁地招手：“伯贊，到了美國趕緊給俺來信喲！”

翦伯贊不停地招手：“一定一定！快回吧……回吧！”

輪船在戴淑婉的淚眼中，漸行漸遠(yuǎn)……

丈夫走后，戴淑婉最難的是如何面對這3個年幼的孩子。次子翦天聰不足周歲，又無奶吃，她就熬米糊，一勺一勺地喂養(yǎng)。3個月后，翦天聰開口說話，第一聲叫她媽媽，那種甜蜜的滋味，是難以用文字表述的。但已滿6歲的長子翦斯平，卻長時間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中，對她這個后媽也非常抵觸。后媽叫他，他不予理睬，扭頭就跑。一次，被爺爺碰上，揪住他的耳朵，訓(xùn)斥道：“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快給我叫媽！”

翦斯平把頭一扭：“她不是我媽！”

戴淑婉便說：“那你就叫俺阿姨吧！?！?/p>

翦斯平倔得像頭犟牯牛：“我不叫！”

翦奎午揚(yáng)起巴掌就要打。

戴淑婉上前，兀自抬手?jǐn)r住了公公的手：“爹，孩子一時拐不過彎來，給他一些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