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剛剛
亞特蘭大弗恩班克自然歷史博物館(Fernbank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像一座琥珀色的玻璃城堡。四面通透的環(huán)形前廳貫穿著一具身長37米、肩高8米、體寬4.2米、體重達90噸的阿根廷龍骨架。粗壯的脛骨撐起長矛般懸垂排列的肋骨,顳颥孔清晰可見的顱骨銜接在蜿蜒起伏的脊椎頂端,竹節(jié)般延展扭轉的尾骨展示出原始暴力的優(yōu)雅。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已經拼裝完整的恐龍骨架,仿佛從巨型鋼琴中抽離出來的擊弦機系統(tǒng),在鐵架、主梁、枕梁、調節(jié)器和起動器、轉擊器、止音器共同運轉產生的琴弦轟鳴聲里,人類幸運地竊取了一個壯觀的休止符。
行走在坑洼不平的醬紅色黏土上,我小心翼翼地仰望斑駁光影中灰褐色骨骼上沉淀的血漬,生怕驚動沉睡中的幽靈。一幅顯生宙畫卷在眼前鋪展開來,我步入巴塔哥尼亞氣候溫暖的嶙峋之地。不遠處的夕陽下,一只阿根廷龍正在用密集的利齒啃噬蕨類、木賊類、松柏類和苔蘚類植物,所經之處如風卷殘云。突然,一群接近于暴龍體型的掠食者玫瑰馬普龍由遠及近圍攻過來,咆哮響徹天宇,重踏震顫地表,塵埃在暗紫色的晚霞中升騰彌漫,阿根廷龍收斂性情中固有的溫順,揚起長長的脖頸和尖銳的下顎準備迎戰(zhàn),宏大到無法設想的搏斗場面足矣讓任何生物自覺渺小,我在驚愕之中墜入了一場未曾救贖的夢魘。
作為統(tǒng)治了整個晚侏羅紀時期的蜥腳類動物進化的終極產物,阿根廷龍留給后人研究的只有數(shù)量有限的化石,包括部分脊椎骨、脛骨和腰骨。那么人類是怎樣憑借零碎的證據(jù)推斷出它的原貌的?考古學中所謂的“復原”,是以少量化石為基礎,以近緣和已發(fā)現(xiàn)更多部分的蜥腳類恐龍化石作為參考,推斷出全身的形象。那么這種方法真的可靠嗎?恐龍何以沒有鮮艷的毛發(fā)只有堅硬的鱗甲?何以沒有多情的目光只有冷酷的漠視?何以沒有溫柔的歌喉只有兇猛的嘶吼?如果說判斷力距離事實越遙遠就越模糊的話,那么被我們視為標準教材的史書中到底有多少是靠想象拼接的章節(jié)?就像編年史展覽區(qū)“穿越喬治亞州的時光”(A Walk Through Time in Georgia)中精雕細刻的實景模型、以假亂真的立體電影和15個全彩畫展一樣,我們如何從留在古老山麓地帶上的半個足印聯(lián)想到今天掉落在障壁島嶼沙灘上的一片翎毛?又如何憑喬治亞州地理區(qū)域億萬年來的生態(tài)變遷勾畫出北美乃至整個地球大環(huán)境的風云變幻?許許多多沒有答案的疑問,給考古探索留下無限延伸的空間。
自1992年落成至今,弗恩班克自然歷史博物館憑借不斷新增的展覽項目榮獲了數(shù)個國內及國際獎項,包括2012年忒亞博物館展覽杰出成就獎(2012 Thea Award for Outstanding Achievement for a Museum Exhibit)和2011年最佳博物館活動設計銅獎(the 2011 Bronze Award for Best Museum Environment from Event Design)。但在我眼里,最令人震撼的依舊是以阿根廷龍為主角的標志性永久展覽“中生代巨人”(Giants of the Mesozoic)。每逢身臨其境,我便仿佛化作一只躲避在巖石裂縫里觀摩失樂園的蟲豸,帶著好奇與敬畏問候潛伏在歷史長河中神秘莫測的函車之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