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朋
中國足球不缺愛,但愛得讓人窒息,球迷不僅操心球員在場上踢得好不好,還操心球員在場下搞不搞女人;中國足球不缺恨,但恨得有些莫名其妙,主隊踢好了罵客隊,客隊踢好了罵主隊,如果主客隊踢得激烈了,就罵裁判員。球員踢好了是上帝,踢臭了是狗屎,可是勝敗轉瞬,狗屎可以成為上帝,而上帝也可成為狗屎。這種過山車般的感情宣泄,恰恰就是當今中國足球的球迷文化。
圣徒化與污名化之間
中國男足在德黑蘭0:1不敵伊朗隊,沒有延續(xù)力克韓國隊的神奇。這本是一場沒有新意的失敗,也是一場沒有扭轉出線局勢的失利,但是這場比賽在賽后仍然不乏談資。比如,頭球解圍失誤導致國足丟球的姜至鵬,他的麻煩不止于導致國足輸?shù)舯荣?,更在于他的前妻“恰好”在這場關鍵比賽結束不久發(fā)布了一篇檄文,討伐了姜至鵬的“出軌史”。
于是,剛剛盛贊國足克韓而不好意思再罵國足輸球的媒體和球迷,轉而把口水都傾瀉在了一個離婚男人身上。至于——姜至鵬有沒有婚內出軌、有沒有花1300萬元養(yǎng)小三、有沒有搞女人、有沒有拋棄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原配,這和他在球場上頭球解圍失誤、國足輸給伊朗隊,有半毛錢關系嗎?
有意思的是,姜至鵬本人通過社交媒體發(fā)布《關于與張之悅女士婚姻前后的聲明》,文章最后稱,“我想對關注此事的球迷說一聲對不起”。姜至鵬就算要道歉,對象也應該是他的前妻張之悅及其娘家,而不是吃瓜看熱鬧的球迷??上В六i把“對不起”留給了球迷,把“感謝”留給了前妻。
職業(yè)足球比賽,尤其是高級別職業(yè)足球比賽,其性質已經超越足球運動的游戲屬性,而躍入公共議題的范圍,具有了社會屬性。誰都無法忽略,當一個城市的某個場所(足球場)聚集了五萬人之眾的時段,那么在足球比賽的90分鐘之內,沒有第二個公共事件可以超過這場比賽的重要性。
所以,球員之所謂“公眾人物”,不是因為他是“星”,而是因為他是每周一次至兩次的公共事件的新聞制造者和呈現(xiàn)者。想必,如果有球員會想到一場比賽有如此之多的部門和參與者為其服務,那么但凡有點良心和責任感的人,都會為了這座城市而好好踢球,珍惜自己在鏡頭和報紙上的形象。
可惜的是:球員的自我公共意識,還停留在場外私人事務的危機公關,還沒有進化到其意識到自己在場上的競技表現(xiàn)對球迷和多部門的努力負有責任;球迷的大眾公共意識,還停留在球場內謾罵表現(xiàn)不佳的球員和裁判,還沒有進化到主動成為比賽氛圍的制造者和參與者。
于是,球員和球迷,便開始了極端于圣徒化與污名化之間的游戲。一方面,球員討好和討巧于作為整體的球迷,而傲慢對待作為個體的球迷;另一方面,球迷崇拜于作為個體的某位球星,卻鄙視作為整體的中國足球。
理念讓球隊與球迷萬眾一心
皇家馬德里隊球迷遍布世界,靠的不僅僅是贏球,而是一種“馬德里主義”美學和中央集權式意識形態(tài);巴塞羅那隊球迷遍布世界,靠的也不僅僅是各種冠軍,而是一種不屈反抗的民族精神和絢爛繁復的美學觀點。
假如一位球迷僅僅出于地域原因而支持乃至死忠于某支球隊,那么這種愛來得既單純也單薄。打個比方,魯能泰山隊和綠地申花隊的球迷,如果其差別僅僅在于想讓自己的主隊贏,那么從本質上說,山東球迷和上海球迷沒有什么不同。喊“必勝”和喊“拿伊做脫”是一種心情,而罵“傻X”和罵“赤佬”處于同一個水平。假如一個山東人在上海工作生活、或者一個上海人在山東工作生活,那么出于狹隘的地域色彩,他又該支持誰呢?
也許,我們的足球文化到了一種亟需自我反思的節(jié)點。即,我們需要自問“我是誰”,“什么才是具有山東風格和山東氣派的足球理念”,“我需要用什么足球戰(zhàn)術呈現(xiàn)出我們的山東風格和山東氣派”,等等。
想清楚這些問題,俱樂部聘請教練員就不會盲目和跟風,球隊的技戰(zhàn)術打法才有傳承和創(chuàng)新,球迷與球隊的美學追求就會趨同——如此,才能做到高層次踢球和看球,即我們不單單要贏,而且要用自己的美學和風格去贏。山東隊可以海納百川,可以有容乃大,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但是我們需要把各種人才納入到山東足球美學和足球哲學的體系內,甚至包括外教在內。
擺脫“人治”的初級階段是制度,而擺脫“人治”的高級階段是理念。當俱樂部的人員更迭了,球隊的球員流動了,11個球員湊齊在場上,踢的是一樣的足球,這既是“人治”也是“超人而治”,或者說是“無為而治”。
只有從教練到球員認同并且踐行山東足球哲學和美學理念,球迷才會真正發(fā)自內心知道——站在場上的那11個人如同是我自己站在那里,他們的輸贏與榮辱,事關我自己的成敗與尊嚴。否則,球迷永遠傾向于去批評教練和球員,永遠喜歡勝利大于球隊本身。
留一片熱土和凈土給孩子
只要走入球場,幾萬人其實都是一個身份——球迷。但是,具體觀察來看,球迷內部的職業(yè)屬性、性格特征和階層分布又有趨同現(xiàn)象。假如一部分社會職業(yè)和社會階層在球場中永遠缺席,那么這個球迷群體是完整的嗎?試問一個稍顯殘忍和無奈的問題——球場觀眾席也存在“劣幣驅逐良幣”的現(xiàn)象嗎?
很難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們很難定義“劣幣”與“良幣”。
但是,從側面角度來看,或許可以窺探一二——現(xiàn)場6萬個座席之中、現(xiàn)場3萬名觀眾之內,有多少兒童和少年作為球迷前來觀戰(zhàn),又有多少家長攜孩子前來看球?如果身為父母,你愿意帶著孩子或者同意孩子去現(xiàn)場看球嗎?恐怕在家都不敢當著孩子的面說半個臟字,又有多少家長肯讓孩子浸淫在充滿侮辱性語言的環(huán)境中,并且長達90分鐘?
如果我們的足球文化,在很多家長眼中成為負能量事件的高發(fā)地、成為負能量人群的聚集地,那么即便國家層面支持足球發(fā)展、即便資本涌入足球產業(yè)、即便接觸足球的機會更多,又會有多少家長愿意讓自己的孩子成為“負能量”的一員,又會有多少家長愿意讓孩子跟著一些球迷學著罵人學著歇斯底里?
當年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外,一位國安球迷父親把兒子馱在肩上,叮囑兒子不要亂扔垃圾,沒想到臨區(qū)而坐的父子倆,在比賽過程中緊密跟著全場節(jié)奏一起高聲喊“傻X”。那位父親可能教給兒子保護環(huán)境,但是他沒有教給兒子“尊重”。
如果足球場成為惡的傳承地,那么足球本身已經喪失了其存在的道德合理性。場上的那22名球員,還有那可憐的3位裁判,不因你花錢買了球票而欠你什么,可以隨意被球迷侮辱。
別以為球場里作惡,走出場外時你便獲得重生。無論你是否穿著球迷服,你,永遠都是你。任何顏色的隊服,都無法為作惡者洗禮。也許球場的鏡鑒作用就在于,假如一位球迷用惡的方式去譴責一位作惡的球員,那么這位球迷已經與球員一同淪陷和迷失于綠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