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凡
美酒喝完了,可以重新去沽;今晚醉了,明朝終會醒來;酒宴散了,可以重新鋪排。但是,聰明的人啊,請你告訴我,歲月過去了為什么不可能重回呢?——是它自己逃走了嗎?是酒在我飲它時下了黑手嗎?它又把我的歲月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這五十年我喝了多少場酒;但回想的時候確是模糊不清了。某一個深夜,我默默地記算著,從十六歲開始喝酒,三十四年一萬兩千四百多個日夜,已悄然逝去;一壺又一壺的烈酒灌入喉嚨,我的血管里流著的似乎都是濃濃的酒液,浸淫著酒香,彌散著醉意。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喝過的已然喝過了,沒喝的仍然還要接著喝;推杯換盞之間,我的豪情萬丈,我的悲欣交集,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朋友相見的時候,酒就不期而然地出場了,酒是吞噬時光的怪獸啊,悄悄地啃咬著屬于我的日子;親人相聚的時候,酒就偷偷地遛了過來,酒是以親情為食的怪獸啊,匆匆地蠶食著每一個晝夜;為生存而勾搭的陌生人來了,酒就立即轟轟烈烈地上桌了,酒是光陰的龍卷風啊,不分清紅皂白的將大好時光一掠而去;獨個兒情緒黯然的時刻,酒又含情默默地來了,酒是聚群成狼的白蟻啊,多少個分分秒秒被它匆匆吞咬。
我覺察到了酒的貪婪,曾決絕地回避它,可仍敵不過它香醇之外的誘惑,半推半就、拉拉扯扯中終又一次又次從了它。酒散的時候,我躺在榻上、床上、地板上,它像一個多情的婀娜少女,扭動著風擺楊柳的細腰,走過來,走過去,留給我美好的希翼和回憶;夢來夢走,醉意消彌,可我的歲月卻又溜走了一年。我頓足發(fā)誓,再也不理它了??墒?,太陽升起了,喜鵲叫了,有朋自遠方、有客自遠方,熙熙攘攘而來,酒又攜著千變?nèi)f化的理由,也微笑著來了。于是,留給我的又是夜深靜寂時的嘆息。
在一杯接一杯的美酒中,一場又一場的酒席間,留給我的又是什么呢?
難道只有無奈?難道只有悔恨?難道只有過眼的醉意?不,絕不是。人生本是一壺酒,冷熱相依、水火相融、醉醒各半、陰陽互補;多少悲歡離合、多少得失恩怨、多少悲壯纏綿、多少明槍暗劍,都難離開酒的撫平與遮掩。歡伯本是無情物,酒不醉人人自醉。徜徉在世三萬天,拒絕旨酒生何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