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風

猛犸，是濟南市一支業(yè)余美式橄欖球隊。正如他們的名字一樣，他們強壯堅毅，卻又孤獨寂落。出沒于街巷，他們高大的軀體，足以給人安全感；但放在一個龐大的城市里，他們?nèi)鄙偻?，連觀眾都很少。

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猛犸們以所有的勇氣，跨越著茫茫無際的冰川時代。

“城市碗”，盛不下的夢想

4月8日下午，風云突變。冷雨把枝上的春花拍進土里，令四月天的景色黯淡了幾分。

省城濟南東部，山東體育學院球場上，22條彪形大漢俯下身子，互相盯防。這是2017年“城市碗”的首戰(zhàn)，由濟南猛犸主場對陣天津黑帆。這項賽事規(guī)模不小，來自全國范圍內(nèi)的多達20余支隊伍參賽。猛犸隊，是山東省唯一一支參賽隊。

對于僅僅成立剛滿一年的濟南猛犸而言，“城市碗”是他們所接觸的最高水平的正式賽事。這一戰(zhàn)他們惴惴不安，卻也躊躇滿志。雖然缺乏經(jīng)驗，但一球成名的夢想，在每一個年輕人的心中都曾有過。

2016年，他們曾經(jīng)和黑帆交過手，雖然客場告負，但是差距微乎其微。這一次，大概是找回場子的最好機會了。但比賽的走勢，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黑帆隊配合嫻熟，迅速取得了領先。

28歲的防守隊長張磊，下場之后徑直走到看臺邊，一頭向水泥墻上撞了過去。盡管有頭盔保護，沉悶的撞擊聲依然讓人跳起一層雞皮疙瘩。他和他的兄弟們，沒能截住對手的跑鋒。這讓他突然間怒不可遏，以此狠狠發(fā)泄了一下。

很難想象，他日常的工作，是一位保險經(jīng)理。有著筆挺的西裝與和氣的微笑。一旦盔甲在身的時候，他似乎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遺憾的是，張磊的憤怒并沒有挽回局面。猛犸隊很想利用身體優(yōu)勢，土工掘進一樣擊穿對手的防線。但顯然，黑帆沒有給他們太多機會，再次達陣?！板e在自己?！彼麄儾]有把責任推給糟糕的天氣和濕滑的場地，“我們自以為進步了，但對手顯然提高更多。”

一如當日的天氣，“城市碗”第一戰(zhàn)風雨如晦。

傷痛是熱愛的代價

打完球，猛犸隊球員宗陽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又開始疼了。他身材修長，有一雙適合彈鋼琴的手，而如今關節(jié)上纏滿了膠布。

隊醫(yī)侯云山幫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初步看，應該沒事?！焙钤粕绞菨弦患胰揍t(yī)院的急診科醫(yī)生，自己并不懂橄欖球，因為朋友托付趕來義務幫忙。整個下午他相當繁忙，一次次到場邊去觀察，為受傷的球員緊急處理。好在，大多數(shù)都是皮外傷，青一塊紫一塊的淤血看上去有些可怖，但對于這些強壯的硬漢而言，實在算不上什么。

為這支隊服務的人，大多都跟侯云山差不多。從體能教練到媒介宣傳，都是免費勞動。球隊家屬，除了充當拉拉隊之外，還要幫著收羅給養(yǎng)裝備。

“欠這些熱心幫忙的兄弟姐妹們很多情分，但確實沒經(jīng)費給大家。”球隊隊長馬洛漢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打橄欖球，從盔甲到鞋子最少也要5000元左右。加上日常訓練的開支，著實是筆不小的投入。如今打“城市碗”比賽，主場的場租，客場的路費同樣需要錢。而這些經(jīng)費，大部分都要靠自籌。“可以說，目前基本是靠自己湊錢打球吧?！瘪R洛漢說。

猛犸隊的60余名成員中，職業(yè)各不相同，收入也不一樣。其中有一部分，是沒有收入的在校生。但成立一年多來，沒有人因為浪費錢而退隊?！皼]有什么運動比橄欖球沖撞力度更大，所以大家都非常珍視這種一條陣線上的友誼。你想想，隊友拿身體給你擋出來一條通路，半條命交在你手上了，誰還在乎其他的？”

也正因如此，面對突如其來的傷痛，他們別無他法，只能抱緊了一起承受。隊里每個人都有運動傷害險，這是他們減輕傷病風險的唯一倚靠。就在賽前的幾天里，隊員鄭釗在訓練中碰上意外，腿部十字韌帶斷裂，進行了手術。雖然保險能抵消大部分的支出，但球隊很難在經(jīng)濟上給他更多的幫助。

于是，在4月8日的首戰(zhàn)中，場邊一塊廣告牌這樣寫道：“鄭釗，大家等著你回來?！焙芏嗳擞X得，鄭釗正在和他們一起奔跑在場上。

“小眾”到“大眾”，遙遠的路

穿街過巷，“猛犸”們的體型很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他們中有半數(shù)體重超過100公斤，虎背熊腰。除了美式橄欖球之外，那些剛硬的事物，也常常成為大家共同的愛好。比如哈雷摩托，重金屬搖滾等等。

由于橄欖球非常重視團隊配合，每次訓練他們都要至少湊足40人。場上他們互相對抗，膀子頂著膀子，在硬地上滾爬。場下他們互相擁抱，膀子挨著膀子，并肩做事兒。不管哪位有需要，他們都會盡快湊到一起，各自想辦法幫忙。

但在外人看來，這些人很奇怪。

“在中國，了解這項運動內(nèi)涵的人很少?！睏钐煦懺诿绹鴷r，喜歡上了橄欖球。但因為交流的關系，他很難融入當?shù)氐拈蠙烨蛉ψ?。回國后，意外地在老家找到了這么一撥狂熱的愛好者。為了球隊備戰(zhàn)他努力鍛煉身體，讓肌肉在刺痛中生長?？上?，對陣黑帆的比賽，過度疲勞的訓練讓他肩膀受了傷。

“其實就是從小沒有進行過專業(yè)訓練，基礎沒打好。”楊天銘坦言，在美國從小就有專業(yè)的橄欖球訓練體系，加入橄欖球校隊，幾乎是每個男孩的夢想。但在當下的中國，大家可以接受美國汽車和手機，但很少人敢去打橄欖球。

馬洛漢認為，東方人講究斗智不斗力，所以對橄欖球從內(nèi)心里有種排斥感?！拔覀儗@項運動的解讀，往往是野蠻兇狠。但在西方人看來，除了他們崇尚的力量感，橄欖球充滿了團隊協(xié)作與自我犧牲，需要很高的智慧。”

馬洛漢講了一個令人尷尬的故事。一次他們?nèi)夏掣咝Ｇ驁鲇柧殻緛硪呀?jīng)花錢包場。但看門大爺直接把大門鎖住，表示寧愿退錢也不能讓他們進場?！澳銈儎e到我這里來，這兒不能打架?！?/p>

所以，他們擁有著對橄欖球的熱愛，也帶有一絲本能的惶恐。一個問題始終縈繞在這些大塊頭心里——假如我們老去，這座城市還有后來者嗎？

2016年，偉大的NFL四分衛(wèi)佩頓·曼寧來到中國。猛犸的球員們高興了好一陣子。他們歡飲一場，醒來后發(fā)現(xiàn)依然如故。知己遠在他鄉(xiāng)，同行者如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