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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主的女兒

      2017-05-03 19:19張爽
      鴨綠江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平泉瘋女人大哥

      張爽

      木門被急遽敲響,聲音越來越大,像疾風(fēng)驟雨般的鼓槌敲在一面即將露出破綻的大鼓上。

      母親命我去開門。門一開,一大團(tuán)黏滯著雨水的潮濕腥氣撲面而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裹挾著雨水闖進(jìn)屋里,是大哥。

      我像個敏捷的猴子,竄到大哥前面進(jìn)了屋,重新鉆回被窩。我要占領(lǐng)他不在家時我占下的好位置。

      大哥進(jìn)來后,撲通一聲跪在炕前地上。我睜大眼睛,像觀看一場莫名其妙的演出。

      大哥哭了,像一頭哀傷的野驢在鳴叫,大得足已蓋過外面凌亂的雨聲。

      大哥說,娘,我爸沒了。

      娘說,你說什么,誰沒了?

      大哥說,我爸,他沒了!

      娘說,你近前說,你爸怎么了?

      大哥跪著向前挪了挪,說,娘,是我爸,沒了,我爸他……死了!

      娘揮手給了大哥一個耳光,說放屁!我白天還去看你爸,你爸在醫(yī)院好好的,還讓我去給他買桃吃!

      大哥委屈的淚水像八月的雨水。他哇的一聲再次哭起來。他幾乎在高聲大嗓地宣告著:娘,我爸死了,他真的死了,他腦袋一歪,就死了!

      家里頓時亂成一團(tuán)。四頃地的人得到消息,全冒著大雨趕過來幫忙。我被大知賓王貴指派去平泉通知那里的親戚。不知為什么,我爸死了,我竟沒哭,只是傻乎乎地站在角落里,對于即將來臨的平泉之行,感到進(jìn)退失措,茫然無助。

      大哥從外面報信回來,身后跟著個叫老開的家伙。老開用他那雙玻璃花的大眼,狠歹歹地掃視著屋里亂哄哄的人。

      大哥說,老開,你就和二弟一起去趟平泉吧!

      老開是大哥的同學(xué)。我不喜歡他,一直不喜歡他。小的時候,大哥不愿意帶我玩,我每次都是通過又哭又鬧達(dá)到目的。有一次大人不在,我故技重施,想讓他帶我去小學(xué)校和他們一起玩籃球,大哥們還沒說什么,老開過來了,沖我一立眼,說,滾!以后再跟我們就弄死你!我乖乖地站下了。那之后,我再也沒跟過他們,見到老開就像躲瘟神一樣遠(yuǎn)遠(yuǎn)躲開!

      披著塊破雨布,走出家門,外面已經(jīng)不見老開身影。雨小多了,磅礴瓢潑的大雨已經(jīng)幻化成毛毛細(xì)雨,溫柔細(xì)小得如同春天園子里那些細(xì)嫩的韭菜,毛茸茸的。夜黑得出奇,也靜得出奇,能清楚聽到路邊莊稼上雨水掉下的啪嗒聲,每一聲都驚心動魄。

      我在雨水沖刷過的小路上一路東倒西歪追趕著老開,老開走起來卻像個被魔鬼附了體的人,讓人摸不清頭腦。四頃地到鷹城八里地,這八里地的路分三截,剛開始是沙石路,中間是黃土路,最后是鋪好的柏油路。在沙石路上,我還能小跑著追老開,一到那段黃土路,就麻煩了,我穿的黃膠鞋幾次被黏糕一樣的爛泥巴拔掉,每次重新穿上鞋子,鞋子里的就會發(fā)出一陣吱吱咕咕亂叫,像踩著了一窩恐怖的癩蛤蟆。

      我不知老開是怎么回事,大哥找他是讓他陪我去平泉,可一出來,他就表現(xiàn)得像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理我不算,還故意把我落下得遠(yuǎn)遠(yuǎn)的,讓我在咕咕作響的泥水里艱苦跋涉。到最后,我甚至怨怪起父親來,不知他為什么偏偏選擇在這樣一個雨夜里死掉?讓他的兒子不體面地奔走在泥水糾纏的黃泥路上?

      謝天謝地,最后終于到了柏油路上,天地開闊,煙雨朦朧,我甚至看到了遠(yuǎn)處人家的燈火,我不再害怕,甚至想放聲歡歌,轉(zhuǎn)念一想父親剛死,如果放聲唱歌,會不會驚到尚在醫(yī)院停尸房里的父親?這樣一想,我就不敢唱歌了,但走得十分歡暢,終于在吊橋頭追上了老開。

      老開站在吊橋頭的一盞路燈之下,我以為他看到我會和我說一句話,哪怕像小時候那次兇我都沒關(guān)系,我都會對他報以禮遇的一笑,我已經(jīng)是個中學(xué)生了,不會和一個連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的流氓一般見識!老開在四頃地惡貫滿盈,據(jù)說他常年和自己的嫂子鬼混,幾年前,還差點(diǎn)因為強(qiáng)奸一個傻女人而進(jìn)牢房!這樣的人,有什么可兇的?

      那天真是不順,那趟北京開往丹東的火車,因受大雨影響已經(jīng)停駛,想去平泉必須到興隆縣城去趕另一趟火車。好在鷹城到興隆只有幾站地,我們很快就到了,那時已經(jīng)過了午夜,到那兒一問,果然有一趟開往平泉的火車正在檢票。真是太及時了,要是晚一會兒,恐怕我們就去不了平泉了。

      上了火車,老開就像個被獵人追趕的兔子不見了蹤影,讓我找了好幾節(jié)車廂才找到?;疖嚿铣丝土攘?。他們要么東倒西歪地在車廂座位上酣睡,要么眼神呆板地盯了車窗外面。車廂內(nèi)顯然還沒來得及打掃,瓜子皮、香煙盒、塑料糖紙、雞蛋殼、香蕉皮,以及一團(tuán)團(tuán)面目可疑的衛(wèi)生紙遍布在火車狹小的過道內(nèi)。老開找到一個空著的兩人座位,我一看也趕緊坐過去,他一眼發(fā)現(xiàn)是我后,立刻站了起來,走到后面的一個三人大座上坐了。真是莫名其妙。

      綠皮火車晃晃蕩蕩,我的心情開始哀傷,想到那個大老粗的父親從此再也見不到了,還是禁不住想哭,我一直看不起這個草莽礦工出身的父親,他不識字,把從1到10這幾個阿拉伯?dāng)?shù)字都寫得像蜘蛛爬過般難看。想到這樣一個家伙居然是我父親,那種荒唐的哀傷再次襲擊了我。火車裹挾著這個八月之夜的潮濕空氣一路向北,我歪頭看了眼后面座位上的老開,開始昏昏欲睡。

      我不確定他們是什么時候坐到我對面座位上的。綠皮火車搖擺晃蕩,過橋梁和隧道時拉響的長笛每次都會把我驚醒。我恍恍惚惚,仿佛置身另一個世界,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疖囘M(jìn)入隧道,我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坐了兩個人。兩個古怪的人。一個是女人,人很年輕,臉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恬靜和高傲,不知為什么,在這個八月,她穿著一身上個世紀(jì)才有的那種家紡粗布的棉襖棉褲,這和她年輕的面容很不協(xié)調(diào),乍看有點(diǎn)像電影《紅高粱》里鞏俐扮演的“我奶奶”。她一臉傲嬌地坐在我面前,一眼不曾看我,只是45度角看向車窗外。女人的旁邊,是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讓我想到剛剛死去的父親。怎么說呢,他像我四十歲時的父親。他那時剛和母親結(jié)婚,在照片上,他兩手拘謹(jǐn)?shù)財[在腿上,一雙眼像瓷了一樣盯著前面的照相機(jī)鏡頭。我看到對面男人的第一眼,就有個感覺,好像是,父親從照片上走了下來。他們?nèi)绱斯殴?。更讓人吃驚的是,他居然管那個年輕的女人叫“媽”。

      “媽,你怎么一直不說話?!?/p>

      女人還是45度角看向窗外。

      男人一臉憂戚:“媽,你得想開點(diǎn)?!?/p>

      女人還是不言聲。

      我同情地看向那個像極了四十歲父親的男人,除了一臉憂戚,他還顯得一臉滄桑和孤獨(dú)。那種孤獨(dú)更像是一種曠日持久的寂寞等待。

      男人看到了我,對我報以一笑,說:“沒什么……我爸爸……他快要死了。”

      我表示理解,感同身受:“我爸已經(jīng)死了?!?/p>

      男人看向窗外,臉上憂戚更重了:“可我……從來沒看見過我爸爸?!?/p>

      “為什么?”

      “因為我出生時,我爸爸就不在?!?/p>

      “為什么?難道你剛出生他就不在了嗎?”我糊涂了。

      “我出生之前,我爸就被我姥爺趕出了家門。”

      “你姥爺?”

      “嗯,是我姥爺,他是個……地主。我爸那時是我姥爺家的長工。我媽是地主的女兒。他們好了后,我媽懷了我。”

      “你媽?”我偷眼看了那個女人一眼,難道這個女人是個地主的女兒?此刻,這個女人還保持著她45度角看向窗外的姿勢,樣子像一尊雕像,面無表情,好像男人說的是與她毫不相干的一個人。

      “對,就是她……我媽是地主家的女兒,我是她的私生子?!蹦腥诵÷暤剡M(jìn)一步解釋著。

      “嗯?!蔽尹c(diǎn)點(diǎn)頭,“你媽……她可真年輕。”我的潛臺詞是,這個地主的女兒簡直可以當(dāng)他的女兒了。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媽呢?這難道是真的嗎?

      “她生我時什么樣,現(xiàn)在還什么樣?!蹦腥丝戳宋乙谎?,突然笑了。不知為什么,他的笑看上去那么奇怪,像是我或我哥哥們的笑。

      “你爸快死了,難道你不悲傷嗎?”我刺了他一句。其實,這句話也是刺向我的,坦白說,父親的死,除了讓我感到麻煩,比如冒著雨,和一個行為古怪的老開去平泉報信,除此,我還真沒感到什么特別難過和悲傷的地方。

      “有些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對于我,我爸爸活著,也和他死了一樣?!蹦腥似揭曋?,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像個教書先生,“我從來沒見過我爸,我甚至連他長什么樣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小名叫老海。我媽對我說,她年輕時喜歡上了家里的長工老海,然后就有了我。事情就是這樣,后來,老海被我姥爺趕出家門,正趕上東北解放,我姥爺很快被政府鎮(zhèn)壓——其實,我姥爺是很冤枉的,他家只有十幾畝地,只雇過兩三個短工,一個長工——據(jù)說,我姥爺就是因為雇長工被打死的,某種意義上說,是老海殺死了我姥爺——我這樣說,你懂嗎?”

      說實話,我不懂,最起碼聽上去有些懵懂。我只有十四歲,關(guān)于地主的概念只有從小人書和電視電影里知道一點(diǎn)。小人書和電視電影里對于地主的描寫基本上可以歸于壞蛋那一類。但我還是使勁地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一個成年人能這樣認(rèn)真和我說話,很不容易,起碼要比不近人情的老開強(qiáng)得多。

      “說實話,我恨我爸。雖然他是個地主家的長工,家道赤貧,身世可憐,可是,畢竟他扔下了我和我媽,按說,解放后他該回來找找我們母子,可他再也沒回來找過我們。老海是個懦夫、膽小鬼、窮光蛋!”

      瞬間,我被這個男人關(guān)于自己父親的言論震驚了,因為他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大字不識的魯莽礦工,那個喝酒能喝一暖瓶的酒鬼,那個一不高興就罵我們是他累贅的自私鬼和小氣鬼!原來,對于我們的父親,我們都有一肚子的不滿要發(fā)泄。但是,這樣一個父親,在八月一個大雨如注的夜晚死去了,我們又難免物傷其類的感傷,這可能也是生者對死者的的憐憫吧。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你爸要死的消息呢?”

      “我媽告訴我的,她說要帶我去最后看一眼我老海爸,如果不是她告訴我,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有個爸爸叫老海。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還有個媽!”

      我看了眼男人,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那個一聲不吭的女人。完全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我一直管我媽叫姑。我一直以為我沒有爸爸媽媽只有姑姑??删驮趲讉€小時前,我姑——不,是我媽,和我講了我的身世,告訴我她是地主的女兒,告訴我還有一個爸爸,他叫老海,她說,我爸昨天晚上給她托夢,說自己快要死了,他想見見我媽,想見見我——他還從來沒見過我呢?!?/p>

      “你這是去見你爸爸?”

      他沒回答我,卻問我:“你去干什么,你不是說你爸爸已經(jīng)死了嗎,爸爸死了,為什么不在床前守孝,還要出遠(yuǎn)門?”

      我說:“我是給我叔叔去送信的。”

      他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還不知道我爸長什么樣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他。”

      我說:“他不是還沒死嗎,沒死就能見到?!?/p>

      他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我說:“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嗎?”

      他搖搖頭。

      “他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他一直是個……光棍?”

      他又搖搖頭。

      “那他多大你知道嗎?”

      他還是搖搖頭。

      看來他對自己的父親真的是一無所知,我感覺他很可憐,比我還可憐,而且他現(xiàn)在的樣子讓我感覺他比我更像個孩子。

      我嘆口氣說:“我爸叫吳志友,他是個礦工,他今年六十四歲,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p>

      那個男人羨慕地看著我:“我只知道我爸爸姓付,做長工時的名字叫老海,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p>

      我們聊天時,火車正在過一個隧道,那隧道長得好像一個世紀(jì),我看著面前的可憐的男人,覺得心滿意足,隧道讓車廂內(nèi)的昏暗再次加重,我再次感到了困倦,就用雙手抱著自己瘦弱的小肩膀昏昏睡去。

      等到再次醒來,對面座位上已經(jīng)空空蕩蕩。我看到老開穿著雨靴的腳站在過道內(nèi),他用他一雙玻璃花的大眼惡狠狠地看著我,與此同時,我聽到車廂頭的廣博喇叭里的女聲在說話:“各位乘客你們好,平泉車站馬上就要到了,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zhǔn)備?!?/p>

      早晨七點(diǎn)半鐘的平泉縣城籠罩在那場大雨后的薄霧中,空氣中除了雨水的潮濕,還有一股濃重的酒糟味。我跟著老開來到一個小吃店,看到他買了包子油條雞蛋湯獨(dú)自吃起來,也買了包子和雞蛋湯,坐在遠(yuǎn)離老開的地方?jīng)]滋沒味地吃完。

      叔叔家住在一個叫楊樹嶺的地方,奇怪的是,老開從來沒去過,卻好像走過很多遍一樣。他健步如飛,我一路小跑,從平泉縣城到楊樹嶺有十幾里地,要過兩個黃土梁和一條河,我們走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三叔沒在家,只有三嬸在,這是個表情夸張的女人,她一聽到我父親吳志友死掉的消息,立刻像唱歌一樣地哭起來了:“我的那個……二哥哥哎,你死得……可真坑人唉,不讓你兄弟媳婦見一面哎……”

      她哭的時候,老開就站在一邊,表情漠然。我則一臉尷尬。

      三嬸的臉上沒有眼淚,她哭了不到三分鐘,然后對我們一笑,問我們吃過沒有,沒吃過她現(xiàn)在就給我們燒火做飯。

      老開冷漠地說:“我們吃過了。我們報個信就走?!?/p>

      三嬸看著我,我只好重復(fù)著老開的話:“我們報個信就走。家里很忙?!?/p>

      三嬸說:“那好,你們先走,等你三叔回來,我們也往那里趕?!?/p>

      我們幾乎馬不停蹄,話都沒說兩句,就從三叔家里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老開還是一路自顧著前行,我則因為完成了任務(wù),走得有些走馬觀花,過那兩座黃土梁時,我甚至停下腳步,去看路邊沾了大量雨露的葳蕤野草和豐潤花朵。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那么多的閑情逸致,按說父親剛死,我不該這個樣子。可不這個樣子我又該是個什么樣子?我不想被生活中的憂傷壓倒,我還小,父親死了,可我還得活下去。

      到平泉火車站,我看到了老開,他并沒因遠(yuǎn)遠(yuǎn)拋下我而能早早離開平泉,他在候車大廳的一個角落的長椅上,用兩只斜斜的大眼東張西望,樣子不像個良民,也不像個標(biāo)準(zhǔn)的流氓,更像個小偷或流竄犯。他不和我一起走是對的,我想。

      回去的火車上一如既往,只不過比來時的人多,我在瓜子皮、花生殼遍布的過道內(nèi)匆匆走過,繞過能讓人摔跤的香蕉皮和五顏六色的糖紙的纏繞,身子像棉花彈一樣在狹小的過道上左搖右晃,在顧客和乘務(wù)員之間來回碰撞,有一個胖乎乎的大嫂看著我說,這孩子。不知為什么,聽到她說這句話,我突然想哭。

      我根本找不到老開,好不容易在靠近廁所的一邊找到一個座位。沒想到對面居然坐著個熟人,沒錯,就是昨晚那個神色憂戚的中年男人。那個長得和我四十歲時的父親一模一樣的人

      我脫口而出:“怎么是你!”

      不知為什么,男人卻沒把我認(rèn)出來,他打量我半天,才問:“你是誰?”

      我說:“你不認(rèn)識我嗎?昨晚,來平泉的火車上,我們坐了一路?!?/p>

      男人說:“你認(rèn)錯人了?!?/p>

      他這樣冷淡和陌生,讓我也恍惚起來,不過待我細(xì)細(xì)觀看,我還是吃了一驚,因為,我更加確信我沒認(rèn)錯他,他就是那個地主女兒的兒子,一個從來沒見過父親的可憐人。

      “見到你爸了嗎?他的身體怎么樣?”

      男人說:“我爸死了,昨晚上就死了?!?/p>

      我說:“怎么這么快,昨晚你還說要和你媽去看你爸,說你媽是地主的女兒,你爸是她家的長工,你是他的私生子——”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對面的男人突地站起來:“哪里來的臭崽子,居然罵人,你媽才是地主的女兒,你爸才是地主家的長工,你才是他們的私生子!”

      然后,我感到我的兩個耳朵在呈幾何狀增長,緊接著是一陣錐心刺腹的疼痛,我被那個男人拎著耳朵站起來了!

      我忍受著疼痛大聲辯解,我沒撒謊,也沒罵人,你爸不是姓付嗎,他打長工時的名字不是叫老海嗎?

      他把我的耳朵放下。用一只手指氣急敗壞地指向我:“我,不許你,胡說八道!”

      然后我清晰地看到男人眼睛里滾出兩顆碩大的淚珠,他拎起身邊的包裹,怒氣沖沖地走了。

      我目瞪口呆,神飛魄散,男人罵罵咧咧走了很久,我才驚魂甫定地在座位上坐下來。

      幾個小時后,我在鷹城火車站的站臺上,看到了老開。那時他正和一個女人在搭訕,那個女人很年輕,神態(tài)莊嚴(yán)而平靜,只是身上穿著與季節(jié)不符的棉襖和棉褲。鷹城火車站上,我碰到了好幾個四頃地的老鄉(xiāng),他們有的和我一樣剛剛下火車,臉上寫著長途跋涉的疲憊,有的是準(zhǔn)備是坐火車去往別處的,臉上帶著新鮮的興奮和激動,他們和我一樣都看到了老開和那個女人搭訕的情景,不過,在他們眼里,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地主的女兒,而是一個女盲流,一個女精神病患者。他們?yōu)榇烁涌床黄鹄祥_,說老開丟盡四頃地人的臉,居然去勾引一個女盲流和精神病患者!有個人說,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看到老開勾引這個女盲流了,說老開還會請她到飯店吃飯,吃完飯,說不定到什么地方去鬼混!

      我大吃一驚,實在不敢相信,我對他們說:“怎么可能呢,我見過這個女人,她真是地主的女兒,她還有一個四十歲的兒子。她的兒子長得和照片上的我爸一模一樣……”

      他們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地主的女兒,地主女兒的兒子,還有你爸,你爸已經(jīng)死了兩天了你不知嗎,你家里正給你爸辦喪事,你卻在這里說什么地主的女兒和兒子。哈哈哈哈。”

      他們哈哈笑著沖我揮揮手,就像風(fēng)兒對云吹口氣,顯得輕而易舉和無足輕重。

      可我還是沒聽他們的話,我到底要看看,老開和那個地主的女兒到底會發(fā)生什么。

      等到所有的熟人消失后,我悄悄跟蹤了老開,我發(fā)現(xiàn)老開確實把女人帶到一個飯館內(nèi),透過玻璃窗,我看到的老開卻是另一副模樣,他在這個女人面前判若兩人,我看到老開把女人讓到飯店,先把凳子擦拭干凈讓女人坐下,然后親自跑過去給他倒水,水太熱,他在兩個碗里折了又折,飯菜上來后第一口就是用筷子夾給女人,老開的樣子讓我想到剛剛死去的父親,他對我們暴跳如雷,對母親卻百般疼愛……老開對這個女人服務(wù)周到,噓寒問暖,甚至有些低三下四,據(jù)我所知,他對自己的母親都沒這樣好過。這個女人對老開依然一副傲然的神情,看她樣子,你想不到她是個中國地主的女兒而是電影里某個歐洲貴婦。

      我在那里偷著往里張望,一個胖子走出來,問我是不是吃飯,我說不吃飯,我在等人,他問我等誰,我說等里面一個叫老開的人,他說你認(rèn)得他,我說,我們都是四頃地的,他是個混球,但他今天是全程為我辦事,他吃飯的錢我要替他花,胖老板說,小家伙,真是人小鬼大,老開是個混球不假,可老開還是個好人,他照顧這個瘋女人的事鷹城的人都知道。

      我吃了一驚,說,她怎么會是瘋女人呢,她不是地主的女兒嗎?

      胖老板說,你說什么,什么地主的女兒,她就是平泉來的瘋女人。

      我說,她不是瘋女人,我昨晚還見過她,和她坐一起。

      胖老板說,我不和你小孩說這事,你不懂,她不是瘋女人,會大夏天穿棉襖棉褲?

      胖老板這樣一說,我也立刻恍惚起來,想到上午坐火車回來碰到那個男人,我徹底糊涂,難道那個男人不是她兒子,是另一個精神病?

      我說,你聽說過她有一個兒子嗎?

      胖老板說,你說什么混賬話,人家不正常是不正常,可還沒結(jié)過婚呢。

      我不想再問下去了,回頭塞給胖老板二十塊錢,說是替老開付的飯錢,然后一個人跑了。

      我父親吳志友后來被埋到了一個向陽的山坡上,那里據(jù)說是塊風(fēng)水寶地,一條彎彎的月牙河環(huán)繞走過,河對岸是一座屏風(fēng)一樣的高山。父親五七的那天,我們一家去給父親上墳,在大隊部的供銷點(diǎn),我看到了老開,他也看到了我,他先是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笑了。說實話,他的笑丑陋、可怕,牙齒黑黃,嘴角下撇,眼角皺紋堆積,他只有二十多歲,笑起來的樣子卻像個糟老頭子。

      一路上,大哥二哥都在談?wù)摾祥_,他們說,老開真要瘋了,他居然看上了那個平泉的瘋女人,居然要把瘋女人領(lǐng)到四頃地來結(jié)婚了。母親不說話,她倨傲地走著,她個子不高,父親吳志友的離世重創(chuàng)了這個四頃地當(dāng)年最漂亮的女人,但臉上那種驕傲卻依然如故,看著母親,不知為什么我又想到了那個大雨之夜的晚上,想到了火車上的離奇遭遇。上山的路上我小聲把那天晚上的遭遇講給母親。

      母親說:“孩子,你說的那個將死之人不就是你爸嗎?你爸原來不叫吳志友,他就姓付,他年輕的時候就在地主家扛長工,名字就叫老海?!?/p>

      我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像一個巨大可疑的洞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親顯然并不想就此解釋下去。她的話聽起來未免輕描淡寫:“你爸活著的時候,對我說,他被趕走時,那個地主的女兒已經(jīng)身懷有孕,后來她因產(chǎn)后大出血而死。不過,你那個大哥卻還幸運(yùn)地活了下來……他要是活到現(xiàn)在,怕是也有四十歲了。”

      我把那天回來時跟蹤老開和瘋女人,給胖老板二十塊錢作為老開和瘋女人飯錢的事說了。

      母親沖我點(diǎn)點(diǎn)頭,她說:“孩子,你做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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