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是我的爸爸。過完五十歲生日那一天,他跟家人宣布,以后,大家對他的稱呼只有一個——老頭。
第二天,正在廚房忙碌著給我們做紅燒羊肉的他,突然眼前一黑,像一個粗大的樹干一樣倒下了。我媽嚇得在廚房哭,亂了方寸。我人生第一次撥打了救護電話,僅僅三個號碼,我撥了幾次才撥通。
搶救了一整夜,老頭醒了,可他再也站不起來了。醫(yī)生說,后期可以通過康復鍛煉,幫助他重新站起來,恢復行走。
看著我媽坐在床邊,紅腫著雙眼,老頭耷拉著眼皮,張嘴想說話,口水卻淌了出來,瞬間臉色很不好看。我媽趕緊拿紙巾給他擦,說:“沒事,以后我好好照顧你,會好起來的?!?/p>
我知道老頭在擔心什么,他跟我媽結(jié)婚二十多年,我家的生活模式,一直是女主外,男主內(nèi)、外。我媽是獨生女,他們那個年代,誰家里沒有幾個孩子,可我姥姥和姥爺只有我媽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十分寵愛。婚禮上,我姥爺一再強調(diào),他女兒什么也不會做,老頭后悔還來得及。
老頭哪會嫌棄?從初中開始,老頭就喜歡我媽,在他眼里,我媽成績好,人也好。
從初中到大學,我媽請老頭吃了無數(shù)頓包子和辣糊湯。老頭呢,走讀時給我媽背書包,上大學寄宿時給我媽洗衣服。一心對我媽好,已經(jīng)是老頭習慣做的一件事。
兩個人結(jié)婚后,我媽只管上班,我爸不僅要上班,還得管家里的事。比如我,就是老頭和奶奶一手帶大的,我媽只負責生。我倆走在一起出去,常有人說是一對姐妹,可不是嗎?無憂無慮的生活,是我媽最好的化妝品。
現(xiàn)在,老頭倒下了,我又在外地上班,我媽怎么照顧他?她可是連紅燒和清蒸都搞不明白。
我準備去家政公司找一個保姆的想法,被我媽打消了。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現(xiàn)在該我為他做一些事了?!?/p>
我媽沒事就在網(wǎng)上找腦血栓病人的菜譜和康復治療的方法。當然,做菜經(jīng)常失敗,可她相信這是熟能生巧的事,以后,這個廚房必須她來主宰了。
可老頭根本不領情,不是打翻飯碗,就是整天嚷嚷。偶爾安靜的時候,老頭就玩手機,因為左手操作不方便,手機都扔壞了幾臺。之前,老頭的脾氣多好,我媽就想著,是病折磨的,不管怎么樣,她都要陪著他。
就在我媽整天操心,也蒼老了很多的時候,老頭卻在網(wǎng)上跟一個老太太打得火熱。這老太太是老頭以前的一個同事,聽我媽說,年輕那會兒,這女同事就特別喜歡我爸。每一次單位聚餐,她看見我媽就說我媽命好,找了這么一個好男人。
老頭對我媽好了三十多年,這有病了,還有“婚外情”?關(guān)鍵是人家老太太還不嫌棄他有病,說自己也是腦血栓的受害者,兩個人一起努力去戰(zhàn)勝疾病。一個多月來的聊天記錄,因為老頭左手打字不是很利索,倒不是很多,卻是“郎有情妾有意”。我媽生氣了,她哪里受過這個委屈,收拾著東西就要走,說給老頭的女同事讓位。
老頭看著我媽收拾東西,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我媽心都涼了,可第二天,她還是不放心,悄悄地溜了回去,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男人在我家忙前忙后。我媽大驚失色,質(zhì)問這男人是誰。那男人介紹說自己是老頭請來的男保姆。我媽不信,拿起手機就要報警。男保姆趕緊攔住,說受老頭之托,在網(wǎng)上跟他聊天,說只要把他老婆趕走,就一個月給他五千元的工資。男保姆說:“大哥是個好人,怕自己生病連累你,所以……”
老頭一直搖頭擺手,可男保姆還是說完了那些話。我媽看著老頭,咧著嘴笑了:“和你在一起三十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你趕不走我?!?/p>
我媽和老頭商量,男保姆繼續(xù)雇傭,和她一起照顧他。家里裝了幾個架子,方便鍛煉。半年過去了,老頭已經(jīng)可以走上幾步了。
老頭的那一段“婚外情”常被家人說起,老頭保持沉默,而我媽紅了眼睛。我覺得:這哪里是“婚外情”,明明就是秀恩愛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