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冬

一

街邊的幾根炊煙沉重地

向上指了指 做出了幾個六點五分的

報時 青灰的天空下

不再有旭日東升之感的旭升街

重復著毫無表情地醒來 穿上了

褪色的城市統(tǒng)一訂做的上衣

大約是春天里的最后一陣風

刮起了城市換裝的時尚

而鮮艷的流逝不止是

從春天到冬天的距離

二

花壇里還沒來得及長出

花和葉子 花壇外已茂盛地長滿了

“木工”“水暖”“瓦工”……充滿渴望的

眼睛 當太陽的光芒被擋在

遠處的高樓后面 這目光把

旭升街上平凡的一天照亮

他們站立或者蹲下 三三兩兩

聚在一起談論不久前溫暖的夢鄉(xiāng)

幾根夾在耳后的半截香煙跳到嘴上

重新點燃 昨天的生活

就這么著延續(xù)下來 云來霧去

鐵釬、鋸、扳子、石灰鏟以同一種姿態(tài)

周而復始地等待慶幸或者失望的挑選

當朱門酒肉讓大額紙鈔變得輕如鴻毛

它們也只能以自己的重量

保值勞動的尊嚴

早有預料的雪淹沒了整個冬天

迎著雪花 他們跳躍著追逐著

拖著因失血而蒼白的大頭鞋

帶著孩子樣的神情 伸出手雪落在手上

之后融化

看著一段美麗的蜃景倏然凋落的過程

他們想起了那個給了他們無數(shù)個夢想和

一張下崗證明的泛黃的國家工廠

而在風雪的飄搖中 街口的軍大衣上

頑強地盛開著的棉花 讓每一個等待著

用自己純潔的勞動換取幸福的人

保持著對明天的晚餐的最堅強的守望

第一撥上學的孩子走過這條街走過他們身邊

每一束落在孩子們身上的目光都有

和遠處舊宿舍樓亮燈的窗口透出的

一樣的溫暖 在北方的北風中

這些走向未來的孩子是他們寒夜中的火爐

或饑餓中的烤鵝 于是，在縹緲的火光中

在這些滄桑的面孔里 透出了

賣火柴的小女孩那天真的笑容 于是

在漂渺的火光中我真實地看到了

他們牙齒潔白目光清澈

三

你孤單的影子 高大在

乙炔燈清冷而微弱的光芒里

徘徊在地上 徘徊在生活的喘息里

牽著謀生的炒貨攤 指著回家的方向

在你的周圍，再沒找到

比花生、瓜子、栗子更有詩意的東西

跺著腳 老太太瘦小的身體踩不住

北風的呼嘯 當退路進廳已成為一種時髦

成為城市粉飾自己的需要

你只能把白天藏在等待里

聽任冬夜像炒貨一樣涂黑你的手

讓最冷的風像歲月或者生活雕刻

你的眼角和額頭

原來踏實的日子也在

你跺著的雙腳下變得動蕩

在二年冬夜的旭升街

你是唯一殘存的

寫著“拆”字的墻 你是新裝下

唯一能標明

這條街身份的舊領章

你把人生的五味炒進自己的炒貨里

這樸素的食品便飽含了每個廚房滲出的

熱氣所夾帶的樸素的理想

你在寒夜里旭升街的秤桿上移動

于是稱出了時下里這條街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