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素玄
巴蜀才女,好山樂水。愛紅塵,喜文學(xué),煮字慰一夢,天涯覓知音。浮生百戲,信仰與美好的一切相逢。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zhuǎn)心傷剝后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清·黃仲則《綺懷》
最初曉得黃仲則,并不是因為這首詩。那是很久以前,無意間看到一句“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瞬間被打動。從此記住黃仲則,知道這個詩人心中有番難解的深情。
黃仲則的一生坎坷悲情,病去時年僅三十五歲。同是清時才子,同是壯年辭世,相比于納蘭容若的孤寂疏遠(yuǎn)、不沾紅塵,他深諳人世艱險、人情冷暖,披星戴月一身煙火,匆匆地來又匆匆離去。這人間并未給予他更多的東西,而他卻留下了一顆完整的詩心。
他的字句幾乎全部暗藏眼淚,帶著些濕潤的成,要逼進別人的心里去,但那悲歌嘆息之后卻有永生不棄的情義,并不因世事的辜負(fù)而蓄積離恨。失意時,他愛佇立夜色中,靜望星月。無論是懷人的“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還是憫己的“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黃仲則仿佛注定是一道孤落的背影,嵌在詩冊之間。
我讀他的背影,心會柔軟得不可思議。我看見的黃仲則,不只是一個身世凄涼、潦倒傷感的詩人。他更像一個孤單執(zhí)拗的少年,在更深露重里只為等一個想等的人,懷念與嘆l宛都是安靜的,體貼溫存,情深難訴。
黃仲則寫過十六首《綺懷》,其他的都不如這首流傳廣遠(yuǎn),亦不如這首有一種執(zhí)拗悱惻的堅持。他的綺懷是一匹華麗織錦,繡著屬于他的風(fēng)月春花,他以筆為線,著墨穿針,將當(dāng)年的花木及懷念紋成了不朽的詩句。
有人說那些綺秀懷思是寫給他無緣相守的表妹的。那時他正客居壽州,惆悵幽緒之際想起年少青梅,想起隨風(fēng)而逝的柔情,一時間馳經(jīng)歲月,夢回往昔。
有時會想,那真的是寫給表妹的嗎?他念的是誰重要嗎?那個女子,她是素衣冉冉抑或云鬢花鬟,他的用情不會變,在星光之下等待的心情也不會變。
已非昨夜星辰的今晚,薄衣在身,明知那人再等不到,這“風(fēng)露立中宵”的癡傻卻讓人生添了一絲有溫度的美感。在命運難控的喧囂浮世里,唯一可控的便是心中的真情,月白霜清的凈澈,無需山盟海誓來加持,夜色冷了,它余溫猶在。
除了詩歌之外,黃仲則最打動我的,是他的投入。短暫的一生里,投入地愛一場念一場,甚至都不用回饋與互動。
山河動蕩不及心底波瀾,百轉(zhuǎn)千回猶未悔。
多年以后,也許你再也記不起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子,但你記得風(fēng)中晚露沾衣的自己,記得那份慨然而堅貞的情意,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