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損友

影子快跑

一

“朋友，我當你一秒朋友；朋友，我當你一世朋友；奇怪，過去再不堪回首；懷緬，時時其實還有……”

我走在母校的塑膠跑道上，耳機里放著陳奕迅的《最佳損友》，我情不自禁地跟著哼起來，唱到高潮處，我看了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便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唱：“從前共你，促膝把酒傾通宵都不夠，我有痛快過，你有沒有……”就在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籃球架下竟然坐著一個人！我立馬停下，尷尬不已，準備扭頭逃跑，那人卻轉過頭來看到了我。

“竟然是你……”我錯愕。

二

李浩森是我初一時的朋友，哦，不，損友。

他是在開學第二個月轉到我們初一（119）班來的。起初我也和大家一樣，根本沒注意這個普普通通的轉校生，而且聽說他有點自來熟，有事沒事愛跟同學們搭訕，但那時候班里的同學已經(jīng)因興趣愛好的異同而分成了一個個小圈子，大家各玩各的。我沒有加入任何圈子，不是因為我不受歡迎被孤立，而是我不屑于跟他們一起鬧騰，塞上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有多好——至少當時的我是這么認為的。

有一天，我起晚了沒有吃早餐，到學校又發(fā)現(xiàn)忘了帶錢，好不容易撐了兩節(jié)課，下課后我去上廁所，上完廁所走回教室，打算趴在桌子上睡覺以避免消耗太多的能量，李浩森卻從廁所出來追上我，對我說：“要不要去食堂？我請客。”

我自然無法抗拒。到了食堂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牛腩湯面，還不顧燙地把湯喝得一滴不剩。吃完面后，肚子里的溫熱感和內心的滿足感讓我仿佛充滿了力量，就像胸前已經(jīng)亮起紅燈的奧特曼又得到了能量一樣。我對李浩森說了聲“謝謝”，李浩森說：“你愛不愛吃辣？”我點了點頭：“挺喜歡的?！比缓罄詈粕仲I來兩個超辣鳳爪，我們一人拿著一個鳳爪從食堂邊吃邊走回教室，我被辣得整節(jié)課都不敢把嘴唇合在一起。下課后我和李浩森搶著去打水，我們咕咚咕咚地喝了一瓶又一瓶水后，看著對方火紅的嘴唇，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就這樣我和李浩森成了好朋友，這時我才知道李浩森家里很富裕，他說他爸爸每個月給他600元零用錢，這讓我羨慕不已，因為我每個月只有200元而已，但我沒有告訴他我每月只有200元的零用錢，因為我覺得朋友之間應該是“平等”的。要么大家都是600元，要么都是200元。好在李浩森也沒有問我每個月的零用錢有多少，他總是很豪爽地請我吃牛腩湯面和超辣鳳爪，而我每次吃完都要站在風中流淚，李浩森則喜歡逆風張大嘴巴，他說這樣“消辣”比較快。

后來，我們都迷上了一款叫街頭籃球的游戲。第一次玩的時候我創(chuàng)建了一個后衛(wèi)的角色，起名叫“牛腩湯面”，李浩森的角色是前鋒，叫“超辣鳳爪”。每次和不同的人戰(zhàn)斗時我們的名字都顯得和角色不符，有一次戰(zhàn)斗結束后還有一個玩家問：“牛腩湯面和超辣鳳爪，在哪里可以吃到？”我們看了笑得不能自已——雖然后來我一直不明白笑點在哪里。過了好久我才回復他：“H中的食堂。”那人又說：“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害得我都沒心思玩了?！崩詈粕俅慰裥Γ骸肮@可不能怪我們呀！”

三

到了第二個學期，我成了住校生，為了方便聯(lián)系我，我媽給我買了一部手機，我終于有了跟李浩森炫耀的機會。課間，我故意問他：“你家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李浩森愣了愣，報出了一串數(shù)字，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用一副酷酷的表情把他家的電話號碼記了下來。李浩森兩眼放光：“你竟然買了手機！”我得意一笑：“我媽給我買的?！薄岸嗌馘X？”我想了想，說：“800元?！逼鋵嵤?00元，可是我卻說了一個高于500元的價格。李浩森羨慕得不行：“你媽真好，我媽怕影響我學習，說什么也不肯給我買手機?！彪m然李浩森也買得起手機，但他沒有身份證，辦不了手機卡，買了手機也沒用。炫耀完后，我豪爽地對李浩森說：“走，去吃湯面，我請客。”

但這次炫耀后我很快就遭到了“報應”，在擁有手機的第二個星期，我在上體育課時把外套放在了籃球架底下，下課后忘了拿，直到放學了才想起來。當我急匆匆地跑到籃球架下找到外套時，外套口袋里的手機卻不見了。我和李浩森一起找遍了整個操場也沒有找到。我癱坐在籃球架下，無比沮喪，不知如何跟媽媽交代，李浩森安慰我說：“這只是一次意外，你媽會原諒你的?！蔽覔u了搖頭，沉默了好久，才對李浩森說：“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李浩森抬頭看著我，想了一會兒，說：“好吧，我……我明天回家向我爸預支下個月的零用錢?！?/p>

我感激地點了點頭，又說：“你真夠朋友！這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p>

李浩森有點愕然，笑道：“我才不怕你不還呢！”

“800元是嗎？”李浩森問。

我愣住了，撓了撓頭，裝作思考的樣子回道：“呃，我想想，上回我記錯了，應該是500元?！?/p>

“好?！?/p>

第二天，我拿著李浩森借給我的500元和他一起去了手機店。我們大概是世界上最爽快的顧客了吧，到了手機店，一找到那款手機我就買了下來。回到家后，我跟媽媽說電話卡被我不小心弄丟了，問她可不可以補辦。媽媽聽了，便立刻去營業(yè)廳幫我補辦電話卡，沒有任何懷疑。

四

就在我以為順利瞞天過海了的時候，更大的事情來了。星期四的上午，我們在上數(shù)學課時，班主任突然來到教室門口叫走了李浩森。過了好久，李浩森還沒回來，我迫切地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數(shù)學老師慢吞吞的講解更是讓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我跑到辦公室外面，看見李浩森低著頭站在一個男人旁邊，那個男人在大聲數(shù)落李浩森，還動手打了他兩下。班主任上前勸說了一番后，那個男人才拽著李浩森的手走了出來，把李浩森帶回家了。我只看到李浩森雙眼紅紅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于是我走進辦公室問班主任，班主任卻不肯告訴我，我再三懇求道：“老師你告訴我好嗎？我跟李浩森是好朋友?！卑嘀魅沃豢戳宋乙谎?，說：“快回去上課吧。”我只好走出辦公室，走到門口卻聽見班主任在身后輕聲說了句：“唉，損友?。　?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下午，李浩森沒來上課，但我還是知道了上午發(fā)生的事，是一個同學去辦公室問問題的時候聽到我們班主任跟別班的老師說的。上午來的那個男人是李浩森的爸爸，他每個月給李浩森100元零用錢，自從李浩森轉來新學校后，李浩森就經(jīng)常偷偷地從他的錢包里拿錢，每次一兩百元，他一直沒發(fā)現(xiàn)，直到昨天李浩森一下子拿了500元，他發(fā)現(xiàn)后立馬怒發(fā)沖冠地來到學校教訓李浩森，還打算送李浩森回老家讀書。

聽說這件事之后，同學們議論紛紛：“他天天裝‘少爺。”“他竟然是這種人……還好我跟他不熟。”“偷爸爸的錢，這不成‘家賊了嗎？”……

我感覺自己像發(fā)了高燒一樣，臉火辣辣的。班主任說得沒錯，我是個損友，李浩森是因為我才做錯了事，我愧疚難當。

晚上我騎車回了家，吃飯時我向媽媽如實交代了丟手機的事，媽媽什么也沒說，走進房間拿出了500元遞給我：“拿去還給人家吧?！蔽医舆^錢，鼻子有點酸。

第二天，李浩森還是沒來，他爸爸卻來幫他收拾東西了。李浩森的爸爸離開教室的時候我跟了出去，把500元錢交給了他，說：“這是李浩森借給我的?！彼舆^錢，一句話也不說，還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便走了。

后來我便再也沒見過李浩森。有一次我想打電話給他，卻發(fā)現(xiàn)新的手機沒存下他的號碼。我登錄了街頭籃球的“牛腩湯面”賬號，但“超辣鳳爪”最后一次上線的時間一直沒變過。我上QQ找他，他的頭像也總是灰暗的，我在輸入框里寫了一些話發(fā)送出去，也不知他會不會看到。

初中畢業(yè)那天，我一個人在食堂吃了最后一次牛腩湯面和超辣鳳爪，吃完仍然迎著風流淚，嘴巴辣得兩片嘴唇碰在一起都是滾燙的，我試著張大嘴巴讓風灌進嘴里，卻一下子就吃到了飛蟲，真是不走運。

五

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李浩森了。沒想到，我們竟然在校園里重逢了。雖然他的樣子有點變化，臉變得方正了點，身材健碩了點，發(fā)型也變了，但我還是能夠一下子就認出他來。

“你怎么會來這里……”我說。

“我爸有工作要上來一趟，我就跟著故地重游而已。”他挪過去一點讓我坐下，“你呢？”

“我……我也是偶然路過?！?/p>

然后便是沉默，尷尬的沉默。我想找點話說，說什么都好。

“那個……”我想向李浩森道歉。

“對不起?！辈涣?，李浩森突然打斷了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說：“我以前騙了你，很對不起?！?/p>

我愕然。我一直認為，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啊。

“你說什么啊……我想問你，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之前一直想找你來著，你又不上網(wǎng)?！?/p>

“農(nóng)村條件不好，我沒有機會上網(wǎng)……”他報了號碼，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食堂還在開嗎？”

“不知道，去看看？”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