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玉
年方二八時,滿心部是天真和浪漫,若讓我去選一個要待上四年甚至一輩子的地方,沒有青山綠水,紅磚自瓦我是不千的。志愿表上寫滿了我對南方的向往,唯有角落里,是在父母的極力勸說下填了一個“沈陽”。
最終,千般不甘,我也去了那個“極力勸說”而來的沈陽。從此北方豪情頂替了南方煙云,許諾自己的詩與遠方,成了心底不為人知的夢。
江湖夜雨二杯酒
印象中的沈陽,塵沙霧霾,繁華卻紛亂。
站在沈陽北站的出口,人聲喧囂,震耳欲聾。別人眼里的車水馬龍,在我看來像是武俠小說里的亂世江湖,刀光劍影,兇險莫測,讓我畏懼又抗拒。
其實,那時候我根本從來不懂,大沈陽和東北人的“江湖”。
大二失戀,家在沈陽的室友拉我到路邊攤吃燒烤,因為“在沈陽,沒有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事兒?!?/p>
那個夏天的傍晚,我在人聲鼎沸的街頭,幾杯啤酒下肚,室友跟我從明星八卦聊到生活瑣碎,我從喜歡的男生到失戀的心情,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再沒有絲毫顧忌。古龍曾言:“兒須成名,酒須醉。酒后傾訴,是心言?!蔽夷菚r才懂得,推杯換盞中不全是虛與委蛇的應(yīng)酬,還有推心置腹的傾訴。就像江湖中歃血為盟的儀式一樣,喝酒談天也是沈陽人交朋友的儀式,酒雖輕但情意重。
一場酒喝下來,我在居住了兩年的沈陽,交到了第一個本地朋友。
不記得那天我們到底說了多久的話,只記得要走時,原本人滿為患的燒烤攤里只零星剩下幾個人。店老板見我們兩個女孩子,還主動幫我們叫了車,反復(fù)叮嚀司機一定要安全把我們送到學(xué)校里。
我感念陌生人的善意,再看這座城市也覺得散發(fā)著暖暖的和藹之氣。拿著幾十斤重的行李在街上走,會有人主動幫忙,還跟你說,“這都不是事兒”;即便市井小民也從不計較雞毛蒜皮的事,仿佛人人天生自帶吞吐風(fēng)云的濟世之心。
原來,沈陽的江湖不是只有刀光劍影,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豪氣,還有“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乾坤”的仗義。
江湖夜雨雖冷,一席話足以暖人心;沈城風(fēng)沙雖大,一杯酒足以慰風(fēng)塵。
有趣之事辟蹊徑
沈陽再豪氣萬丈,我就讀的沈陽師范大學(xué)也依舊籍籍無名。沒有一流學(xué)科,鮮有知名校友?,F(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院長的校友孫郁在回憶母校時卻說:“無論什么學(xué)校,只要有了有趣之書,多了有趣之師,已經(jīng)足矣?!?/p>
大學(xué)四年,我最愛的地方就是圖書館,那座紅墻金字的五層建筑里,藏書超過200萬冊,從言情小說到世界名著竟無所不包。大三時,在圖書館里找到一本題為《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的哲學(xué)書,細(xì)細(xì)翻來,才發(fā)現(xiàn)自然景色、機車修護技術(shù)竟然真的可以與蘇格拉底的理性哲學(xué)相結(jié)合。
更多的時候,我在基藏書庫,翻看著各類古籍,其中還有很多孤本,這對于一個古代文學(xué)愛好者而言,每一次閱讀都是莫大的欣喜與財富。看的書多了,才會胸中有物,蘸墨而書。
偶爾,我們學(xué)院的國學(xué)老師也會來此講學(xué),身穿中山裝,手拿羽扇翩然而至,板書從右至左豎向?qū)懀捳Z間帶著東北的“大碴子昧”,道出的卻都是莊周和魏晉風(fēng)流。
論有趣,恐怕誰也及不上我們文學(xué)院的老師?,F(xiàn)代漢語的老師,在課上教過我們彈吉他、吹笛子,他一臉笑意地說:“你們要充分地暴露自己的無知?!币驗槲覀冞€年輕,無知仍然能被允許,而學(xué)習(xí)只是成長的過程。專攻兒童文學(xué)的老師,長相可愛,一笑就會露出兩顆潔白的門牙,我們叫他“兔子男神”,在童話學(xué)的第一課上,他給我們放了一集《葫蘆兄弟》,“只有不排斥,不輕視,才可能真正遇見生活里的美好……”
有趣之書,有趣之師,有趣之事,有生之年,欣喜相逢。而這些“有趣”終會融進我們的骨血,長成我們的脊梁,成為這所大學(xué)留給我們的精神胎記。
桃李春風(fēng)長明燈
在文學(xué)院里,學(xué)習(xí)漢語國際教育,我偶爾也會覺得很分裂。教授漢語文學(xué)的老師,往往中式傳統(tǒng),古典又儒雅,而身邊的同學(xué),往往外國人比中國人還多。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無法相信會有那么多僅僅因為“熱愛”二字,就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人。有個叫冠秀杰的印度男生,每次上課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第一排,生怕錯過老師的一字一句。他深愛中國的書法藝術(shù),常常跟我們一起參加院里的書法興趣班。閑聊時才知道,他在印度竟然已經(jīng)獲得博士學(xué)位,吸引他放下已有的一切,來到中國的理由只有一個——喜歡中國文化,喜歡漢語。
留學(xué)生幾乎都跟我說過“漢語真是太難了”之類的話,但他們并不放棄。用每一個學(xué)會的句式,說好每一個詞語,他們眼睛里的光都在無聲地向我傾訴著漢語的魅力。如果不是這些留學(xué)生們,我對漢語的認(rèn)識,恐怕沒有這么深刻。人往往向往遠方的美好,卻看不清自己腳下的珍寶。漢語作為中國文化最直接的體現(xiàn),橫撇豎捺中都是五千多年的燦爛文化,更不要說那些民俗和國粹了。
某天,我正在上課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對方沉默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好嗎?”聲音低沉卻誠懇。我愣了半天才想起,某天社團活動時我給一個非洲留學(xué)生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還隨口說了句“常聯(lián)系”,他卻當(dāng)了真,熱情真誠讓我自慚形穢。他接著用英文和很少的漢語謹(jǐn)慎地跟我說:“我是非洲人,他們都怕我,我朋友少,你可以幫我學(xué)漢語嗎?”
后來的日子,我交下了這個非洲朋友,也陪著韓國歐巴上過醫(yī)院,帶著俄羅斯的姐姐力、過流量包。和他們的相處,我也慢慢生出一種“匹夫有責(zé)”的使命感??粗麄儚恼f“你好”都帶有明顯的聲調(diào)錯誤到和我在微信上用語音談笑風(fēng)生,無論是作為中國人,還是作為未來的漢語老師,我都與有榮焉。我能做的不多,得到的卻很多。
現(xiàn)在,我再也不會因為沈師大不是我想要的“南方”而感到遺憾,很多年后,也許師大仍然是人們口中的“二流大學(xué)”。
有句話說“因小而知大,方寸懷萬物”。我在師大的小小世界,好為人師,人亦皆為我?guī)?。師大的窗口不大,但我在這里,看到了沈陽的江湖,專注的熱愛,也可能觸碰到夢想中的遠方。
于我,沈師大已是一盞明燈,終年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