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守鑄

山東濟南有所民辦學校，在與受聘女教師簽訂勞動合同時，有一條奇葩規(guī)定：學年內，育齡女教師須在下學期懷孕，如果在上學期懷孕導致下學期不能繼續(xù)工作或中途辭職者，需承擔其他老師的代課費和招聘費。因李娟和其他兩位女教師沒按規(guī)定懷孕，按合同規(guī)定只能“被辭職”。三位女教師無法接受，決定拿起法律武器維權……

懷孕像做賊，只因勞動合同有條奇葩規(guī)定

今年27歲的李娟，出生在山東省東明縣一個普通農家，父母都是農民。李娟兄妹二人，李娟學習成績一向較好，雖然家里經濟不寬裕，但父母堅持供她讀書。

高中畢業(yè)后，李娟考入濟南一所師范院校。大學期間，想到父母掙錢不容易，李娟在學校勤工儉學，到校外做家教，除了學費由家里提供外，生活費全都是自己掙的。大學四年，李娟兩次獲得獎學金，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同時，她還收獲了甜蜜的愛情。男友周凡同樣來自農村，家境也不富裕，兩人在做家教的過程中相識。此后，兩人相互勉勵，在共同的志趣與愛好中越走越近。

2013年7月，大學畢業(yè)后，李娟和男友四處求職。然而，隨著大學畢業(yè)生逐年增多，就業(yè)形勢十分嚴峻。在濟南，一般的普通公立中學教師職位都要求碩士學歷，有名氣的重點中學一個教師職位有數十人爭奪。與那些出身名校、擁有碩士甚至博士學歷的競爭者相比，李娟沒有絲毫優(yōu)勢。因此，畢業(yè)三個月，她的工作仍沒有著落。

為了盡快就業(yè)，李娟決定退而求其次，把目光瞄向了民辦中學。經過筆試、面試、試講等一系列環(huán)節(jié)，她被濟南博育中學錄用了。在和學校簽訂勞動合同時，李娟發(fā)現，合同中有一項針對女教師的特殊規(guī)定：根據教學要求，育齡女教師如本學年打算要孩子的，須在下學期懷孕。如果在上學期懷孕，本學年下學期不能繼續(xù)工作或中途辭職者，須承擔其他老師的代課費和招聘費共6000元。

對于這個奇葩規(guī)定，簽合同前李娟有些猶豫：她和男友感情甚篤，工作穩(wěn)定后很快就會結婚，雖然暫時沒有生育的打算，但女人生育黃金年齡就那么幾年，簽了這樣的合同，意味著連正常懷孕的自由都沒有了。

簽合同時，與李娟抱有相同想法的女教師不在少數，不少人懷著找份工作不容易，再猶豫連這樣的機會都會失去的心理，在校方的催促下在合同上簽了字。李娟也沒敢多想，就在合同上簽了字。

李娟的工作落實了，男友周凡也在另一所公辦中學找到了工作。兩人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開始了新的生活。工作一年后，兩人結了婚。婚后第二年，他們貸款買了房子。

在濟南，民辦學校競爭激烈，李娟所在的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每周老師只有一天休息時間。由于這所學校教學質量不錯，升學率高，生源一直很穩(wěn)定。因此，教師的待遇在同類學校中還是不錯的，李娟對這份工作很珍惜。

2016年6月底，學校放假后，李娟和老公到泰山游玩，當晚住進山腳下的一家賓館。卸去工作時的忙碌，李娟和老公全身心放松，當晚好好激情了一番。當時老公沒戴安全套，李娟在安全期，覺得不會懷孕。沒想到一個月后，李娟一向很準時的例假竟遲遲沒來，買來驗孕試紙一測，居然懷孕了。

確定自己懷孕后，李娟馬上想到學校勞動合同里的那條奇葩規(guī)定，不由得心里一沉：按照勞動合同“女教師懷孕后沒有產假”的規(guī)定，再加上她算是在上學期懷孕，學?？隙ㄒc她解除勞動合同的。

李娟和老公按揭買房沒多久，她的這份工作尤為重要。兩人原本三年內不準備要孩子，可想到自己正值最佳育齡期，如果打掉孩子，下次懷孕怕有什么意外。因此，小兩口商量了一下，決定生下這個孩子。懷孕早期并不耽擱上課，李娟打算到肚子顯山露水藏不住的時候再跟學校攤牌，她想為未來的寶寶多掙點奶粉錢。于是，開學初期，她隱瞞了自己懷孕的事實。

盡管李娟隱藏得很嚴密，但她懷孕出現的一些反應卻瞞不過同事的眼睛。國慶節(jié)后的一天，李娟在學校食堂吃飯，因為飯菜比較油膩，她感到惡心，就到衛(wèi)生間干嘔起來，正好被同一個教研組的黃姐看見了。黃姐是過來人，她俯在李娟耳邊悄悄地問：“李老師，你是不是懷孕了？”李娟與黃姐平時關系不錯，就沒有瞞她，并懇求她替自己保守秘密，她想多干兩個月，等肚子大了瞞不住時再向學校提出辭職。黃姐讓李娟放心，說她會嚴守秘密的。

孕肚難掩秘密“被辭職”，爭取正當權益遭羞辱

李娟挺著有孕之身繼續(xù)工作，有反應時就悄悄躲到同事視線之外。孕婦對飲食要求高，有時飯菜不可口，她就只吃水果。深諳內情的黃姐平時對她非常照顧。

從黃姐口中李娟還知道，學校里和她同時懷孕的還有兩位女教師，這兩位女教師是和李娟同年應聘到這所學校的，一個是教數學的羅淑靜，一個是歷史老師董玉青。因為這兩個老師與黃姐畢業(yè)于同一所學校，又是同鄉(xiāng)，她們之間很熟。這兩個女教師的想法與李娟一樣，都是想等肚子掩蓋不住了再向學校攤牌。

一想到至少還有兩個同盟軍，李娟心里踏實了不少。在這所民辦學校工作了幾年，因為勞動合同中那條奇葩規(guī)定，確實有幾個女教師因此中途“被辭職”，聽說還向校方賠了錢。李娟心想，暴風雨該來的時候就會來，一切順其自然吧！

10月下旬的一天下午，第三節(jié)課結束后，看到辦公室沒人，黃姐悄悄對李娟說，不知為何，另外兩位女老師懷孕的事被校方知道了，校長已經和她們談了話，囑咐李娟要當心些。黃姐的話雖讓李娟感到意外，但由于做足了心理準備，她并沒有太吃驚。學校里人際關系比較復雜，學校高層有意在教師中發(fā)展自己的“眼線”，以便及時掌握教師隊伍的動態(tài)。一些追求“進步”懷有不同想法的教師，會主動接近校領導，把他們了解到的教師中誰準備跳槽、誰打算懷孕等敏感信息透露給校方，學校很快就會采取相應的措施。

兩位懷孕的女同事被校方請去談話，無形中給李娟的心理造成了壓力，她猶豫著自己該不該主動向學校坦白。李娟征求黃姐的意見，黃姐建議她還是熬到下月領完工資再說，如果李娟提前告知校方，說不定校方連這個月的工資都給扣掉。李娟覺得黃姐說得有道理，便繼續(xù)保守著秘密。隨著天氣漸涼，她穿上了寬大的衣服，肚子并不明顯。

2016年11月11日，李娟上完課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校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讓她到主管教學的副校長梁彬那里去一趟。李娟清楚，她懷孕的事可能被校方知道了。由于做好了心理準備，李娟顯得很冷靜。來到副校長辦公室，她從容地坐在了沙發(fā)上。梁校長面無表情地掃了李娟一眼，冷冷地說：“你知道把你叫過來的原因嗎？”李娟淡淡地說：“可能是因為我懷孕的事情吧！”梁彬突然提高聲音說：“知道為什么還隱瞞不報？你應該在秋季開學初就向學校匯報，那樣學校會提前招聘，盡快找到替代人選。學校一再強調，中途換老師既不利于教學，也會拉長學生與新老師的適應過程，你這么遲才向學校說，讓學校很被動！”面對梁彬的指責，盡管李娟滿腹委屈，但卻無法表達。當初簽合同時盡管對這一規(guī)定有所不滿，但畢竟是自己簽字認可的，確實是自己違反了規(guī)定。

與校方攤牌一周后，李娟再次被梁彬叫到了辦公室，梁彬桌子上放著李娟與學校續(xù)簽的勞動合同。梁彬看著李娟，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小李，這是咱們簽的合同，根據協(xié)議，你寫個辭職信，就可以辦理手續(xù)了！”看著梁彬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臉，李娟心里堵得難受，但她還是委婉地提出：“梁校長，我寫辭職信可以，但我有個請求，合同上規(guī)定的扣除6000元代課費和招聘費這一項不太合理，能不能不執(zhí)行？”

對于李娟的提議，梁彬板著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一切都要按合同辦，如果我給你開了這個口子，其他老師再提這樣的要求怎么辦？”李娟對校方的規(guī)定提出了質疑：“學校讓女教師按規(guī)定懷孕既不合理，也不合法，而且合同里辭職就要扣除6000元錢那一條更是霸王條款！”李娟的話讓梁彬勃然大怒：“合同是按雙方自愿的原則簽的，當初簽合同時你為什么不說是霸王條款？現在經濟形勢緊張，學校能提供給你這份工作，你不但不感恩，還在這里說三道四，有沒有良心？”被梁彬一通訓斥，李娟眼里涌出了淚水，怕自己失態(tài)，她捂著臉從梁彬辦公室退了出來。

當晚回到家，李娟沮喪地向丈夫訴說了白天因申辯被梁彬羞辱的事情。周凡氣憤地說：“當初簽合同時就知道有這一天，現在就業(yè)形勢嚴峻，民辦學校利用這一點設置霸王條款，實在不行，咱們告他去！”聽著丈夫的話，李娟的眼神漸漸變得堅毅起來：是啊，學校利用強勢地位欺負勞動者，我們可以用法律討個公道！

三名懷孕教師聯手維權，奇葩條款被裁定無效

三天后，李娟向學校遞交了辭職信，辦理了交接手續(xù)。到財務室結算當月工資時，除了按合同扣除的6000元錢，李娟僅領到230元的工資。

回到家，李娟把那230元錢放到周凡面前，紅著眼圈說：“老公，工資被學校扣掉后就剩這些了?！迸缕拮与y過，周凡安慰她：“沒關系，還有我呢！你當了幾年英語教師，又有經驗，實在不行在家里輔導幾個孩子，掙的也不比學校少！”老公這句話提醒了李娟，她頻頻點頭，說：“對呀，我可以在家里做家教?。　?/p>

“被辭職”回家后的幾天，李娟一想到梁彬訓斥她時的蠻橫嘴臉，情緒就無法平復。突然，她想起先于她“被辭職”的還有兩名懷孕女教師，就通過黃姐找到兩人的電話，分別打了過去，三人約定見面聊一聊。

隨后，李娟和羅淑靜、董玉青在一家麥當勞餐廳見了面。談起“被辭職”的經歷，羅淑靜、董玉青也對學校的做法感到不滿，她們決定一起用法律來為自己討個說法。

第二天，李娟和兩位同事一起找到一家律師事務所，就她們所受到的不公平對待向律師咨詢。一個擅長處理勞動糾紛的律師告訴她們，現在很多企事業(yè)單位利用強勢地位，與員工簽訂勞動合同時設置霸王條款。大部分員工因為生存的需要，對這樣的條款敢怒不敢言。李娟剛離開的學校和聘用教師不但簽的是霸王合同，而且規(guī)定女教師須在下學期懷孕的條款與國家有關法律相抵觸，這樣的合同是無效的。而且李娟等三人被迫辭職時，學校從她們工資里扣除代課費和招聘費的行為更是違法的。律師還提醒李娟，根據《勞動合同法》規(guī)定：如果用人單位違法辭退員工，員工干滿1年還能獲得一個月的經濟補償金。她們三人都在學校干了三年以上，都有獲得經濟補償金的權利。聽了律師的解釋，李娟等三人眼睛頓時亮了，她們決定團結起來，拿起法律武器為自己維權。

2016年12月8日，李娟、羅淑靜、董玉青三人向濟南市歷下區(qū)勞動仲裁委員會提交仲裁申請書，以濟南博育中學違反《勞動法》逼迫教師簽訂霸王合同，以及合同內容違反《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國務院頒布的《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guī)定》為由，請求勞動仲裁委員會裁令博育中學退回三位申請人被扣除的每人6000元工資，并給予三位被辭退女教師每人9200元的經濟補償金。

博育中學接到濟南市歷下區(qū)勞動仲裁委員會送達的仲裁通知書后，擔心三位女教師仲裁一旦勝訴，其他女教師會爭相效仿，就打電話和三人協(xié)商，答應退還當初扣除的6000元工資，另外承諾三人生育后可以繼續(xù)返校任教。李娟等三人拒絕了校方的條件，提出應按國家相關規(guī)定，恢復她們相應待遇的請求。

雙方未能談攏。隨后，博育中學向濟南市歷下區(qū)仲裁委員會提交了仲裁答辯書。校方認為，該校勞動合同一年一簽，學校有50多名女教師，簽訂合同時無人提出異議，都是自愿簽訂的，學校是在嚴格按照合同辦事。女教師上學期懷孕，下學期分娩會影響正常教學工作，未滿1年換老師對學生是不負責任的。本著對學生和家長負責的態(tài)度，校方才在合同中做出那樣的規(guī)定。

2017年1月19日，歷下區(qū)勞動仲裁委員會下達仲裁通知書。通知書稱：我國《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明確規(guī)定，用人單位聘用女職工時，應當依法與其簽訂勞動（聘用）合同或者服務協(xié)議。勞動（聘用）合同或者服務協(xié)議中不得有限制女職工結婚、生育的內容。另外，國務院頒布的《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guī)定》第五條規(guī)定，用人單位不得因女職工懷孕、生育哺乳降低其工資、予以辭退、與其解除勞動或者聘用合同。由此，博育中學勞動合同相關條款明顯違法，不具備法律效力。最后，歷下區(qū)勞動仲裁委員會裁令博育中學退回三位仲裁申請人每人6000元被扣工資，并補償每人9200元經濟補償金。通知書下達后，博育中學沒有提起上訴，李娟三人如愿維護了自己的合法權益。

時下，很多用人單位利用應聘人員急于得到工作的心理，在合同方面設置霸王條款，很多勞動者敢怒不敢言，使得勞動者的一些合法權益得不到有效保障。勞動者只有在簽訂合同時敢于維護自身權益，才能從源頭上杜絕此類事件的發(fā)生。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