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秀
“平庸之惡”是一個社會學概念,是猶太籍著名政治理論家漢娜·阿倫特在《反抗“平庸之惡”》中提出來的。她認為,對顯而易見的惡行不加限制或直接參與是一種沒有行惡動機的“惡”,是平庸無奇之“惡”?,F(xiàn)代生活中廣泛存在的“平庸之惡”表現(xiàn)為:不思考、從眾、服從或是默認……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中寫道:在群體中,每種情緒與行為都具有傳染性,這種傳染性可以使個體甘愿為集體犧牲個人利益,群體中的個體,仿佛空氣中的塵埃,可以被風吹到任何地方……集體性的不思考,會使人變得野蠻無知。
在日常生活或是工作中,人們因畏懼而缺乏理性思考,因從眾而喪失批判精神,成了機械被動的執(zhí)行者,如同大機器上的一個“零件”。這種盲目的服從、默認、跟風、不思考,在不知不覺中對己、對人、對社會都造成了傷害。數學教學中是否也存在阿倫特提出的“平庸之惡”?如盲目服從上級的安排,不思考,不學習,不質疑,雖沒有行惡的動機,但客觀上導致了數學教育弊端的顯露。
一、“平庸之惡”之一:眼里沒有數學教育的視野
中國學生發(fā)展的六大核心素養(yǎng)中,人文底蘊被列在文化基礎之中。要培養(yǎng)學生的文化底蘊,教師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化底蘊。而不少數學教師,除了閱讀教參和教材,很少有人關注其他知識。有些教師認為,教材上的知識教會就行了,沒有必要再管別的事。致使學生眼里只有“術數”沒有“數學”;只會做題,不會學習。數學教師視野狹窄,必然導致以下問題:
(一)對教材的把握膚淺
教師在備課中,表現(xiàn)為對教科書的盲目依賴,教材有什么就教什么,不敢越雷池半步。在課堂教學中,成為一個照本宣科的復述者,無法實現(xiàn)因材施教,以學定教。尤其是年輕教師,在備課中常常不清楚知識的生長點和延伸點,不知道本課需要準備哪些素材、鋪墊哪些知識。常聽他們說,就這一個例題,干巴巴的,三分鐘就講完了,四十分鐘讓學生干啥呀!課上剩下大量的時間,只能讓學生做重復的練習。如此“教教材”,把著眼點放在理順教材本身的知識結構上,數學思想方法和思維形式的訓練就被忽視了。
教師因學識平庸,把教學過程看成是學生配合教師完成教案的過程。某教師在講《分與合》時,因專業(yè)修養(yǎng)不夠,沒有理解主題圖的設計意圖,讓學生“分”了一堂課,而不知同時還要講“合”。一節(jié)課下來,學生只會說6可以分成1和5、2和4、3和3,卻不知1和5能合成6……分與合本是相輔相成的,如此顧此失彼,不僅教學的知識和技能不達標,數學中的“對立統(tǒng)一”思想和“逆向思維”也無從體現(xiàn)。教的平庸必然導致學的膚淺,在后續(xù)學習中,學生就會找不到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如在“解決問題”中理不清數量之間的關系,在“四則運算”中不會逆向思考,在“觀察物體”中容易以偏概全,在變式練習中往往邏輯混亂。教師這種因專業(yè)知識淺薄而潛藏的“惡”,久而久之就會培養(yǎng)出一大批學困生,而教師卻渾然不覺。
名師的課堂中,學生為什么不想下課,是因為教師們用深厚的文化底蘊抓住了學生的心。劉德武老師在講《有用的搭配》時,能結合聲母和韻母的搭配發(fā)音,音樂中1、3、5三個音搭配編曲、美術中紅黃藍三色搭配顏色、體育中ABCD四個人接力賽共有多少種排列方法,深深吸引著學生的注意力。華應龍老師在講《找次品》時,能讓學生感悟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的大道理。張齊華老師在講授“軸對稱圖形”時,跳出數學教材框架播放“桂林山水”視頻,使學生在語文知識的范疇中找到數學問題。
(二)不敢面對課堂的生成
教師為了完成“自己的教學任務”,絞盡腦汁讓學生“入我彀中”,學生一直跳不出老師的掌心。老師自以為課堂調控能力好,學生思維沒有跑偏,學生沒有“為難”老師,一廂情愿地認為這樣的課很扎實、很順暢。蘇霍姆林斯基曾說:“教育的技巧并不在于能預見到課上的所有細節(jié),在于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巧妙地在學生不知不覺中做出相應的變動?!逼接沟慕處熃忉屩R,而不是引導學生去發(fā)現(xiàn)知識。某教師在講《兩位數乘一位數》時,一個學生突然舉起手說:“從十位乘起也得那個數,為什么老師非要規(guī)定我們從個位乘呢?”老師不假思索地說:“這是數學書中規(guī)定的,我們就得這樣做!”學生的批判思維就這樣被扼殺在萌芽狀態(tài)了,學生順從老師的想法,沒“再生”問題而順利下課。沒有問題的課堂,其實是最大的問題課堂。其實,在日本工程師畑村洋太郎的《我的第一本數學書》中所舉的例子就是從高位開始計算的。假如老師讀過這本書,還會那樣簡單地應對學生生成的問題嗎?
這種“師徒式”教育,潛移默化地滋生了學生不愿自己負責而愿依附別人的惡習。當他們步入社會后,常常表現(xiàn)為:遇到挫折不知如何應對,不敢直接面對挑戰(zhàn),唯書、唯上,卑微如塵土,甚至扭曲為蛆蟲。
多數教師把“少出錯,成績就會提高”視為教學的“試金石”。為了避免學生犯錯,教師反復強調,正面示范,將答案和盤托出,以防患于未然。學生為什么缺少質疑和批判精神?很多時候就是因為很少見到故意設置的“路障”和陷阱,因為教師見不得學生吃力尋找答案時掙扎的樣子,希望學生少費時間折騰,多做鞏固練習。
某校一位年輕教師在講《分數乘法》時,設計了一些折紙和涂畫活動,學生在動手操作中耗費了一些時間,甚至還有很多學生得出錯誤結論。課下校長很氣憤地說:“就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浪費了半節(jié)課,有必要讓他們探索嗎?把方法直接告訴學生,會計算就行了,多練習自然就明白了”。領導的威懾,使這位教師不得不屈從。這位校長不懂,正是錯誤助推了學生數學思維的發(fā)展,學生一分鐘的思考抵得過教師一小時的嘮叨,“讓學生經歷知識得出的過程”才是教育的目的。華應龍說:“放棄經歷錯誤也就意味放棄經歷復雜性,遠離謬誤實際就是遠離創(chuàng)造”。不經歷錯誤的課堂,是平庸無奇的課堂,因為“誤用光陰比虛擲光陰損失更大”。
(三)反復機械地練習
課堂本來是點亮生命的過程,而非理性知識的堆積。而事實上,許多教師把多數時間都運用在題海大戰(zhàn)上,學生間的相互學習啟發(fā)、相互質疑批判卻很罕見。把數學教學當作解題訓練,把分數作為衡量學習效果的標尺。不去思考作業(yè)是否合理,“量”的累積是否能導致“質”的飛越,而把學生當做練習的容器。因為教師要應對考試排名,要執(zhí)行上級的達標要求。他們兢兢業(yè)業(yè)地早出晚歸,甘于平庸,復制昨天,不去思考平庸制造的惡果。
二、“平庸之惡”之二:課堂教學常見之“惡”
傳統(tǒng)數學課堂教學的模式為:復習舊知——導入新課——講授新課——鞏固新知——課后小結。與“先學后教,以學定教”的模式絕不是一個套路。學生無法經歷一個個探究的過程,參與一個個主題的討論,質疑一個個有偏差的想法,感受一個個有個性的創(chuàng)意。學生一旦成為“偽主體”,就會出現(xiàn)以下一些現(xiàn)象:
(一)思維“標準化”
學生思維的形成多數依賴教師的提問,而有些教師的提問是無效的。課后小結時,教師都會問:“你們聽明白了嗎”,出于自尊或畏懼心理,孩子一定不會說“不明白”。如果換個方式去問,如“你還有什么問題沒想明白嗎?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想?!薄瓕W生的緊張情緒和防備心理就會緩解,就會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我們常見課堂上出現(xiàn),如“是不是”“對不對”等“零碎提問”,教師提問的平庸致使學生缺少對“是什么”“怎么辦”的整體思考,更缺少“我覺得”“我發(fā)現(xiàn)”等自悟式思考,因而,難以喚醒學生的自我參與意識和培養(yǎng)深層發(fā)現(xiàn)的思維。
在解決問題方面,盡管學生有不同的想法,教師還是基于“答題風險”考慮,最終會問學生你們最喜歡哪種方法,強制要求形成統(tǒng)一的解答方式。這種“強勢比較”,表面是倡導學生探究算法和策略的多樣化,實則還是思想僵化,使學生失去思想自由。“強勢比較”后,學生想出的其他方法不會再有人運用,使算法多樣化流于形式。教師這種思維“膚淺的惡”,只是機械執(zhí)行“教參”的要求,久而久之這種保守的做法也會根植于學生頭腦,他們懶于思考,耽于重復,造成學生雖然有新奇想法也不敢、不愿表達的消極情緒,創(chuàng)造性思維自然得不到發(fā)展。
(二)優(yōu)等生把控課堂
因為教師要在四十分鐘內完成教學,有深度的問題一般不會找“學困生”來浪費時間。課堂經常成為能言善辯的“優(yōu)等生”展示的舞臺。在一切順利的表象背后,中等生、學困生的獨立思考、獨立解決問題的體驗被無情剝奪,他們往往蜷縮于一角,成為名副其實的“看客”,在陪讀中喪失個性和尊嚴。由于教師偏好讓合乎己意的學生來應答,學困生會越來越不想講話,教學中的“馬太效應”就這樣產生了。一個有良知的數學教師,一定會突破同事的異樣眼光而成為“異類”,擺脫“惡”的制造,成為一個有“自由思想和獨立精神”的健全的人。
(三)強化“教”,淡化“學”
教學設計,只注重“教”的設計,學生怎么學,為什么這樣學體現(xiàn)得不明顯。教案上往往只是教材分析,而罕見對教材和學情的雙重分析。在“以學生為主體” 的外衣下,仍包裹著以教師為主體的束縛。教學設計的膚淺,學生無法學會學習。
總之,數學教學的平庸,源于教師知識的平庸、思想的平庸、方法的平庸,這是我們要捫心自問、深刻反省的。肖川老師說:“承認自己平庸,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我們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泵鎸逃虒W殘酷的現(xiàn)實,許多教師、校長成了“犬儒主義”者,只抱怨教育環(huán)境,不是從改變自己做起,而是“助紂為虐”。當一個惡行的鏈條足夠長時,每個人都是惡的一部分,且人一旦成為沉默的大多數,個體的責任感就會消失。這種個人無需承擔責任的“惡”,如同阿倫特提出的“齒輪理論”:集體或上級是一部機器,個體只是一個小齒輪,部件是隨著機器在運轉,部件不需要承擔責任。這和“沒有一滴雨會認為自己造成洪災”同出一轍。反過來推理,每個部件都沒有問題,那么機器的問題從哪里來的?這種個體的“小惡”,會使社會陷入“大惡”,會毀掉數學教學的未來。如果教師盲目從眾,不追問“其所以然”,就會成為被驅使的工具,也很有可能成為“平庸之惡”的制造者。數學教育如此,其他學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