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女孩是小鎮(zhèn)人。小鎮(zhèn)小,水卻多,五條水白白亮亮流著??吹脚⒌娜硕颊f,難怪女孩長得水靈,這兒水汽足嘛。
女孩卻不以為然。
小鎮(zhèn)雖有石板街道,雖有粉墻黛瓦,雖有古戲樓,可在深山里,誰來看???因此,小鎮(zhèn)窮,不是一般的窮,是很窮。小鎮(zhèn)男人,也一個個出去打工,留下一群女人,很是恓惶。
尤其鎮(zhèn)里的水,近年也不清清白白了。
在微信里,女孩說,鎮(zhèn)上人都開荒種黃姜。黃姜沒種成,雨一下,從山頭剝下。山,成了瘌痢頭;水,也成泥湯了。
她說,自己討厭這兒。
她說,她就羨慕城里生活。
她甚至將被雨水沖后的山坡拍成照片,放在微信中道:我的夢想,早日離開這一窮二白的地方。
一個微信朋友留言:窮,可以改變啊。
她回一句,站著說話腰不痛,你來試試。
那人就潛水了,不再出現。
可就有愣頭青來了,想改變這兒。來的是個年輕人,戴著眼鏡,旅游的,說這兒古鎮(zhèn)多好啊,自己來看看??蓙砹藳]地方吃飯,就在女孩家找飯吃。他看了山看了水長嘆一聲,這樣開荒不行,越弄越窮的。他告訴女孩,這兒種茶一準能發(fā)。女孩一聽,毛茸茸的眼睜大了道,真的?
年輕人說,我是茶老板,能騙你?
年輕人說,他想把這面山都承包下來,種茶。
女孩更不信道,真的?
年輕人姓吳,女孩叫他吳老板。吳老板人年輕,做事利索,當即決定租住女孩家,并讓女孩幫著打問,有愿意出租荒山的沒有。吳老板說,承包時,一畝荒地,一年給八百塊錢,產茶后結束合同,不過,茶葉必須賣給吳老板的茶廠,按市場價收購。
所有女人聽了都睜大眼,這樣不簽,那不傻嗎?
這兒人少荒山多,哪家不是一二十畝荒山,扔在那兒長著山茅草。梅子姐甚至笑著猜測,不會是這小子看上我們桃子,才下這樣的血本收買我們吧?
所有女人都樂了,女孩臉紅得胭脂一樣。
荒山一片片雇人開出來,茶葉籽也運來了,大家叫叫嚷嚷去扛,女孩也去扛,被吳老板擋住。吳老板一笑道,我來。
女孩臉一紅,低著頭走了。
一場春雨后,一群女人就隨著吳老板上坡點茶,一鋤頭下去,挖個坑,放十多顆茶籽。吳老板手把手教著,教到女孩時,女孩臉一直紅到耳根。她什么也沒聽到,點茶籽時照樣出錯。吳老板一笑道,傻女子,不是這樣的。
梅子姐在旁邊道,說不定你比桃子小呢,你該叫桃子姐。
旁邊,女人們就湊合,就是的,喊姐啊。
女孩聽了忙又低下頭,鼻尖出了汗。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期間,吳老板點完茶走了,走向女孩視野以外。再回來時,制茶機器運來了,還請了工人,在女孩家旁邊不遠的大柳樹旁開始建起廠房。
這兒是女孩家地基。女孩攛掇爹娘,將地基讓給廠里。
三月一到,風一吹雨一灑,山坡上茶芽冒了出來,在太陽光下,一粒粒毛茸茸的米粒一樣。吳老板告訴大家,采茶不能用指甲掐,掐的斷茬處發(fā)黑,沒賣相;得用三根手指掰。說著,吳老板還特意做個蘭花指讓大家看。一群女人看了都嘎嘎笑,女孩沒笑,悄悄瞥一眼吳老板,見吳老板眼光也望過來,忙低下頭。
清明一過,一山青嫩,一山水潤。村里,到處浮蕩著一股茶香。
女人們一早起來,吃罷早飯,一個個提著籃子去了自家茶林采茶,一個人采不贏,就請人。
女孩爹娘采茶,她也采,可送茶進廠,女孩一定要去,提著籃子說:“娘,我走了!”看著娘笑,女孩臉紅了。
那天,女孩再去的時候,吳老板提著個包說,他要回單位了。
女孩一愣,單位?
吳老板笑笑,他不是商人,是林業(yè)局一個干事,來這兒種茶,又怕大家不相信自己,所以就裝成茶老板,那租地錢是退耕還林錢;茶籽、辦廠都是林業(yè)局投資的?,F在廠辦好了,他將廠交給村上,自己要走了。
女孩低下頭,眼眶有些紅。
吳老板一笑問,還想城里生活嗎?
女孩還沒反應過來。吳老板又笑著說,窮,可以改變??!
女孩一愣,抬起頭,望著吳老板,輕輕道,你……是微信里那人?
吳老板輕輕點頭。兩人,就那樣互望著,各自在對方眼中,發(fā)現一對小小的自己。然后,都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