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亮

簌簌地，一大坨雪從松枝上落下，打破了黎明時林海間的寧靜。

引起這聲響的，是一只名叫羅爾的狼。它健碩的體格、機警的神情時刻顯示出一種王者之氣。而它渾身和積雪別無二致的顏色，又表明它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雪狼。

在它的身后，漸漸閃出二十余只大大小小的雪狼。它們都謹慎地尾隨著羅爾，盡量不讓自己的腳爪發(fā)出任何聲音，同時，用銳利的眼睛和靈敏的耳朵尋找著什么。羅爾是這個由三個家庭組成的族群的頭狼，最近的大雪和嚴寒使慣于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它們也斷絕了食物來源，難耐的饑餓促使羅爾決定帶領整個族群出山覓食。但是，天知道它們是否會有收獲。

很久沒有外出了，幾只小狼興奮地跑起來，跑在了羅爾的前面。

羅爾并沒有表示不滿，它知道它們是族群未來的希望，應該多一些鍛煉的機會，但眼下，它還有必要擔心它們的能力。

突然間，狼群不遠的前方躥出了兩個灰影，一前一后，閃電般地奔逃著。

羅爾猛然低吼了一聲，跑在最前面的兩只小狼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了什么，扭轉身朝著目標飛奔而去。

那是兩只野兔，在這種嚴寒的天氣和整個世界都在冬眠的時候，能看見野兔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機會──也許是小狼們的跑動驚擾了它們。本來以雪狼的速度追捕一只野兔是不成問題的，但因為目標發(fā)現得晚，再加上小狼也餓了好幾天，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兩者相隔了很遠的一段距離。

兩只小狼知道此次勢在必得，都使出全力追趕。眼看拉近了一些距離，野兔忽地三躥兩躥，消失了。

機會往往就是在不經意間消失的。

羅爾不動聲色地踱到兩只小狼面前，猛地抬起前爪，將兩只小狼掀翻在地。

追蹤本是狼最引以為傲的本領。眼睜睜地看著獵物在自己眼前消失，實在是狼族的恥辱。

一只公狼從斜刺里猛沖出來，攔在羅爾的面前。

它叫魯，是其中一只小狼的父親，它犀利的目光里，透射出來的不僅僅是憤怒，還有羅爾從來沒有見過的殺氣。

羅爾沒有料到自己對失敗者的小小懲罰會導致這樣的后果。但羅爾畢竟是狼王，它沒有懼怕過任何場面。正如它所料，在它剛剛擺好應敵架勢的一剎那，魯便閃電般沖了過來，張開的滿口獠牙之間散發(fā)出的腥氣也隨風而至。羅爾將頭一扭，前爪一抬，重重地拍在魯的臉頰上，順帶這一拍的力量再一扭，便輕松地躲開了魯的攻擊。兩只狼剛一接觸便各自散開，但孰優(yōu)孰劣已顯而易見?？上斒莻€頑固的家伙，稍喘了一口氣便又挺身而上，兩只狼再次扭打在了一起。群狼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圍在一旁，靜觀其變。

魯憑著一時之勇，有幾次把羅爾頂翻在地，但這對羅爾造不成什么傷害。相反，狼王隨即躍起，居高臨下，給沖過來的魯一次次的襲擊。魯掛彩了，雪白的地上灑下幾滴殷紅的血，但這反而進一步激發(fā)了它的斗志。就在它試圖再次反擊的時候，羅爾張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魯猛然間感到了死亡的恐懼，但狼特有的高傲驅使它繼續(xù)掙扎。沒想到的是，羅爾將那鋒利的牙齒慢慢地松開，退到了一旁，用凜然的眼神盯著魯，發(fā)出了一聲震懾山川的嚎叫。

群狼也紛紛應和，充滿野性的聲音充斥著這個冰冷的世界。

忽然間，砰的一聲，整個山谷都為之震動。與此同時，一只母狼發(fā)出一聲慘嚎，痛苦地倒在地上。

群狼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聲音再次響起，又一只狼慘遭厄運，和剛才一樣，抽搐著的傷口汩汩地流出鮮血，染紅了潔白的皮毛，染紅了潔白的大地。

嗷的一聲，羅爾發(fā)出了逃跑的命令。六神無主的群狼這才在羅爾的帶領下，拼命地奔跑。

砰砰的槍聲卻不絕于耳，從身后追襲過來，很快，又有一只狼嚎叫著倒下。羅爾在喉嚨里發(fā)出低嚎，本來臨危不亂的群狼開始四散奔逃。魯帶著它的家族向叢林深處跑去，直覺使它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羅爾，它發(fā)現羅爾也在遠處昂首眺望著自己，充滿希望而又有些憂郁的眼神仿佛正試圖說明什么。風吹起它無瑕的皮毛，像白浪一樣翻卷著。魯低吼了一聲，扭轉頭，步履甚至有些蹣跚。

人類的氣味再次飄到羅爾的鼻子里，它開始朝另一個方向飛奔。清晨的微光下，羅爾的身影猶如一縷白色的煙。

羅爾時跑時停，以引誘那些追襲者將目標鎖定在自己身上。

當風吹得連羅爾都覺得不容易睜開眼睛的時候，它已經穿過那片廣袤的針葉林，來到了一個深深的山谷。

羅爾稍作休息，打算回去找尋自己的伙伴。它還沒走出山谷口，靈敏的嗅覺已經感受到風中飄過來的一股異樣的味道，它不得不再次提高警惕，悄悄地退回到山坳里。

幾個背挎獵槍的人毫無戒備地走了進來。羅爾遠遠地看見，有人還背著它同伴的尸體。它隱隱地感到這幾個人對它族群的威脅，也許他們本身并不可怕，但是他們身上帶有可以讓雪狼斃命的東西。羅爾覺得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了。

當那一行人逐漸走進山谷的深處，羅爾向著山的高峰，發(fā)出了平生最高亢的一聲嚎叫。山谷內傳出雷鳴般的回響……

那幾個人的臉上立刻現出驚恐的表情，平時連高聲談話都不敢的他們非常清楚這樣一聲嚎叫在這一地域有可能帶來的災難。他們試圖找到聲音的出發(fā)點，但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尋找一匹雪狼又談何容易。

這時，羅爾的嚎叫產生了效果，一些冰碴兒雪塊漸漸從高處滑落，到后來，整座山上的積雪開始碎裂、崩塌、滾落，猶如怒濤排空、萬馬奔騰。雪崩令這個本來寂靜的山谷天翻地覆，它吞噬了一切。鋪天蓋地的積雪已經逼到面前，雪狼王反而興奮地嚎了起來。它一躍而起，沖到漫天飛舞的晶瑩雪花中，最后一次呼吸著那些真切的雪地的氣息，然后咆哮著，奔向它涅槃般的新生。

當一切重歸寂靜，遼闊的雪原上，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幾聲小狼的歡叫。

北加拿大的太陽早已高高升起，卻怎么也融化不了峰巔的堅冰。

選自《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