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河水

小霞喜歡到重崗山割草。其他孩子不喜歡去，說那里的草被茂密的樹木遮著，草不肥，瘦了吧唧的。而小霞割回來的草卻出奇的嫩綠。同伴們問她在山上哪里割的，她總是抿嘴笑笑，不說，且臉頰飛上兩朵紅暈。

小霞兄妹多，自己是老大。父母是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沒什么能耐，供養(yǎng)孩子們讀書很是不易。小霞上到二年級(jí)就主動(dòng)不上了，說，讓弟弟們讀吧，男孩子有出息，女孩子讀不讀都一樣。父母說，小霞啊，你成績那么好，劉老師常夸你吶。小霞說，別聽老師瞎說，我都是抄同桌的。父母不信，閨女啊，你的字寫得好看吶，一筆一劃的。小霞吃吃笑道，字本來就是一筆一劃寫的，誰都會(huì)。父親說，讀了兩年書，會(huì)說話了，我說不過你。既然你鐵了心不讀書，就隨你吧。以后不要怪父母狠心啊。小霞說，我自愿的，不怪你們。

春天到了，小草剛剛露芽兒。小霞坐在一塊青石上，用石子兒在上面練習(xí)寫字。字寫得歪歪扭扭，沒有以前寫得好看。小霞懊惱地用鐮刀刮著字跡。字像扎了根，就是弄不掉。小霞想，如果有橡皮擦就好了。想著想著，再一看，字跡全無。只感覺耳邊有一陣風(fēng)吹過。小霞猛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身后的不遠(yuǎn)處立著一個(gè)男人。小霞急忙起身，要走。男人說，姑娘，不要怕，我?guī)闳ジ畈?。小霞打量了他一眼，高大魁梧，面色黝黑，雙目炯炯有神，一身火紅的衣裳，甚是醒目。小霞心里一驚，沒想到在荒無人煙的山上，遇到如此俊男。小霞的心蕩起了漣漪。她跟著男子到了一處山的背面，那里的草果然茂密。有凄凄牙，有燈籠棵，有兔子愛吃的毛害眼，還有很多小霞叫不出名字的草。男子幫她割草，一會(huì)兒籃子割滿了。小霞問，你是哪里人？男子說，我是山東的。小霞呵呵笑道，山東的，那么遠(yuǎn)啊，跑來這窮地方干嘛。男子說，不是那個(gè)山東的，是山的東邊。小霞說，你胡說八道，東邊哪有什么村莊啊。男子說，誰騙你誰是小狗。小霞還是不信。山的東邊方圓十里都沒有人煙，哪來的村莊。不信，我?guī)闳タ?。男子拉著小霞的手，往山頂上爬。到了山頂，男子用手一指，你看，那里不是村莊么？順男子手指的方向，真的有個(gè)村莊，不大，有幾戶人家還冒著炊煙。小霞問，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答，你就叫我吳公子吧。小霞說，你沒有名字啊。男子說，我姓吳名公子，公子就是我的名字。小霞的臉上落上了幾朵桃花，你的名字真好。吳公子問，小姐尊姓大名。小霞笑道，我是目不識(shí)丁，足不出戶的傻姑娘，沒有名字。吳公子嘿嘿一笑，不說，我也知道，你叫小霞。小霞驚愕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吳公子說，我猜的。

小霞每天都來這里割草，每天都會(huì)碰到吳公子。有時(shí)，小霞帶來烤熟的紅薯，很香，吳公子連說，好吃好吃；有時(shí)，小霞帶來雞爪子，吳公子的臉色陡然蠟黃，連說，我不喜歡吃這東西，以后千萬別帶。小霞說，雞瓜子好吃呢，是喝酒的上等菜。吳公子說，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從小吃夠了，現(xiàn)在看到就反胃。小霞嘴一撇，哼，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吳公子不光幫小霞割草，還教她識(shí)字。兩個(gè)人的感情愈加的深厚。小霞提出要到他家看看。吳公子說，家里沒有人，父母都在泗州城做生意。小霞問，你怎么不去啊。吳公子說，我討厭生意人，長著嘴就愛說謊話，胡侃八道。小霞說，做生意都是這樣的。吳公子說，人的嘴除了吃飯，應(yīng)該還會(huì)唱歌，說一些溫暖的話。小霞的心里暖暖的，吳公子是這輩子非嫁不可的人。

一天早上，來了許多伐樹的人，他們說要在山上種莊稼。

小霞幾次上山都沒有找到吳公子。過了很久，樹木伐完了，運(yùn)走了，吳公子才出現(xiàn)。小霞問他到哪里去了，吳公子唉聲嘆氣，不說話。吳公子的眼里滿是淚水。小霞知道，吳公子可能有難言之隱。自己又不是外人，為什么不能說呢？在小霞的再三追問下，吳公子開口道，小霞，今天一面有可能是今生最后一面，我們?nèi)覝?zhǔn)備搬走了。小霞問，搬到何處？吳公子哀戚地說，搬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gè)你看不到的地方。

后來的幾天，每當(dāng)夜晚降臨，重崗山頭就會(huì)有一條火紅的東西盤旋，有一丈多長。村民們甚是好奇，有的說，這是火龍；有的說，是災(zāi)星出世。此事驚動(dòng)了官府。官府組織武裝人員，到山下看守。官府說，只要它再敢出現(xiàn)，立馬開槍，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山里的夜晚寂靜可怕。蚊蟲叮咬著戰(zhàn)士們裸露的臂膀。他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山頭，神情緊張。正在這時(shí)，從山頭的東邊有一條火龍緩緩地飛來。隊(duì)長一聲令下，開火！子彈像憤怒的獅子，撲向火龍。被擊斃的火龍像煙花一樣徐徐降落，染紅了半邊天。

小霞頭部好像被雷電猛擊一下，騰地從睡夢(mèng)中坐起。她夢(mèng)見一身血紅的吳公子說，親愛的小霞，我走了。

小霞拼命往重崗山奔去。讓她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現(xiàn)了，重崗山竟然變成了紅石山。她跪在當(dāng)初寫字的那塊石板上，淚如雨下。淚眼蒙眬再看東方，哪里有什么村莊和炊煙。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