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我有很好的工作,因為我是成龍的助理。那時成龍才23歲,已經(jīng)演了《醉拳》和《蛇形刁手》,非常紅,很多導演都來找他拍戲,身為他的助理,我自然也受人追捧,跟著他享受榮耀。他每次買衣服總是讓我也挑一件,對我很好。我每天都很忙,幾乎很少去片場看他拍戲?!坝腥畟€韓國影迷來了,你陪他們?nèi)ズQ蠊珗@走走?!薄皩汃R出了款新車,你去幫我試試。”“那個別墅好像不錯,你去幫我看看。”我在瑣細繁雜的事務中忙碌。我問自己這就是想要的人生嗎?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心底的夢想,我跟著他是想讓自己的導演夢盡快實現(xiàn)。我要辭職,辭掉這讓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
那晚,我跟他一起去兜風,我決定提出辭職,但我不敢看他,就看車的后視鏡。當我說了辭職后,他也不講話,但越開越快,完全就是失戀分手的感覺。后來成龍把車停在了一個所有情侶約會看夜景的地方,點了一根煙,問我:“有什么不滿意的?”我說沒有。他又問我:“是我對你不好嗎?”我說:“沒有,你對我很好?!薄皩δ愫芎脼槭裁匆o職?”我說:“我想當導演?!背升埪牶鬀]說話,但是我在后視鏡里看到了他的表情,滿臉的不屑和鄙視。那個時候我特別想哭。然后成龍又點燃第二根煙,“告訴我你打算怎樣開始做導演?”我說:“我想從場記做起。”他說:“可以,下個禮拜陳勛奇有一個電影要開機,我把場記換了,你上去做。”然后煙一丟就開車走了。沒想到,在這之后他20年沒再理我。
在這之前,我是成龍的助理,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很多人都來跟我這個18歲少年講好話,希望成龍接他們的戲。但是從那天開始,我的境遇一落千丈,迎來的是各種冷嘲熱諷。但我并沒有后悔,為了自己的理想,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奮斗的路上有多痛苦、多心酸在這里我不想講,因為誰也不可能輕輕松松地去實現(xiàn)理想。我從最底層做到了導演,拍了幾部不錯的電影,在圈里也獲得了認可。但這期間無論在哪個場合見到成龍,我叫他一聲大哥他從沒理過我。后來我想算了,再看到他就遠遠地點個頭吧。
直到1999年,我突然接到成龍的電話,電話里他說:“你有一個劇本寫給金城武的,叫《特務迷城》,覺得還不錯,我想拍?!蔽倚α耍南氪蟾缒阋氖裁凑l敢說不?跟我講干嗎?他說:“我想你來做導演?!蔽覓斓綦娫捄缶痛蜷_了一瓶紅酒連喝了三杯,然后才去和成龍見面。見面后我又跟他接著喝酒,喝得很暈,我就問成龍:“你還記得二十年前,聽說我想當導演時你的表情嗎?你為什么二十年不理我?”他就拍桌子:“我跟你講,陳德森,從沒有人跟我辭過職的,只有我炒人魷魚,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后來他又說,“陳德森你聽著,這二十年我一直都在看著你,我是覺得你真的有努力,所以拍這部電影時我不是你大哥,我是演員,你是我的導演?!?/p>
聽完這些話,我的眼淚全出來了。我終于理解了成龍,我的辭職傷害了他的尊嚴。所以,他20年不理我,而我20年的努力,則為自己贏得了尊重。所以,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你自己一無所有,還想別人尊重你,那是奢望。
在外人看來,導演很了不起,指揮著那些光芒四射的大明星,但背后的辛苦外人是看不到的。剛才我沒講我的辛苦,現(xiàn)在要講一講,為什么要講呢?我講的是我取得了成績后的辛苦,只是想告訴大家,人成功了依然還是要拼命的。《十月圍城》這部電影,從籌拍到殺青,我花了十年的時間。對我來講它不只是一部電影,是一個人生十年的事,因為期間有我媽媽的去世、老板的自殺,當無法按計劃殺青時,演員開始埋怨,各種事都來了,我壓力大到不行。開始我吃一顆安眠藥可以睡五個小時,到后來吃三顆安眠藥只能睡三個小時,每天早上五點多整個走廊都能聽到我在吼,都是噩夢,一推開窗戶就是那個景,我被困在了那座城里面,太壓抑了。
我給陳可辛發(fā)微信,說:“可辛,這部戲我送你,因為我沒辦法,為了一部戲快沒了命。”《十月圍城》拍了三分之一我就走了,回到香港。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吃安眠藥和治療憂郁癥的藥,第一天回去后我斷斷續(xù)續(xù)睡了26個小時,躺在床上就不愿意動了,甚至連大小便都不想起。我姐姐很擔心我,全家從澳洲回來陪我,所有的朋友也每天都來陪我,不聊電影,就是喝喝紅酒,還講講佛理。我離開劇組差不多快十天后,我的制作團隊發(fā)來短信說:“導演,這部戲我們陪你走了十年,如果你不想走下去,我們就全撤了。”就這一句話給了我力量,十年,他們陪了我十年,我怎么說放棄就放棄,對不起他們啊。我決定回到劇組,重新開始。
《十月圍城》得以存活下來,我也隨著活下來。這不是開玩笑,對于我來說電影就是我的生命。你熱愛這一行,就是命,就得把它看成是自己的生命。你才會永不停止地付出,你才能面對重重難關(guān),而寧死也不放棄。
(梅桂云摘自“微頭條”2016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