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多年以前,有人跟我說了一件事,他朋友的妹妹從國外回來,去上海辦事,他就給上海的一個友人打電話,托友人請這位妹妹吃頓飯,上海友人回絕了,說,我跟你朋友的妹妹不認識,沒什么話可講,而且又不是要辦事,吃這頓飯沒必要。
我當時的想法,與對我講這件事的人一致,認為那位上海友人不近人情,但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上海友人做對了—不虛與委蛇,不做無謂的瑣事。
我這里也有例子。朋友的朋友,身份證丟了,要在報紙上登一個遺失聲明,朋友知道我在報社工作,請我?guī)鸵幌旅?。他先把他朋友的身份證拍照發(fā)給我,讓我先墊付廣告費,事成后他再用微信紅包轉(zhuǎn)賬給我。于是我先打開微信,抄下身份證號碼,按照《遺失聲明》的格式寫出一個文稿,發(fā)給朋友看過認可,然后轉(zhuǎn)給廣告部同事。廣告部同事排好版,拍下來發(fā)給我過目,我看過無誤,交錢,開發(fā)票,把發(fā)票拍下來,發(fā)給朋友,朋友如數(shù)轉(zhuǎn)錢給我。第二天,我再把報紙版面拍下來發(fā)給朋友,證明已經(jīng)刊發(fā)。整個過程,聽起來都讓人暈吧?
許多人每天都在做這樣的小事和瑣事。雖然是小事,我卻不能掉以輕心,而是要停下手頭正忙著的工作,專心把它做完。然而,并不是做完了小事馬上就可以接著干我剛才的活兒,人的思維,不能像汽車那樣迅速換擋,而是需要一段緩沖轉(zhuǎn)圜,才能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一件小事從頭至尾、零零星星,至少要耽誤我一個多小時,甚至一兩天。
當然,為朋友做一點小事,本屬正常,也是應(yīng)該的,我舉這個例子只是要說明,世上哪有真的舉手之勞,別人替你做的所有活兒,都是用了心的。別把它當成理所當然,對別人來說,那就是付出。
再回頭想一下當年上海友人的事。你輕輕松松一句話,人家就要車馬奔波到達指定地點,訂餐、陪吃、寒暄、買單、送別,再疲憊地回家。這位妹妹連人家是誰都不一定記得住,而且她也不一定喜歡跟陌生人吃飯。你自以為好心,又不用自己操勞,一句話折騰兩個人。這不是冷不冷漠的事兒,而實在是沒必要。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yè),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時間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所以無法體會上海友人的心情,也不理解講述者的無聊,現(xiàn)在閱歷漸深慢慢都懂了。
生活中常常聽到這樣的話:反正你也是閑著,隨便擠出一點時間來就做了,少玩一會兒手機,少睡一會兒覺,少看一場電影,少發(fā)一會兒呆嘛,一個人能有多忙,不信連這一點空都擠不出來。
初聽似乎有道理,其實不然。一個朋友,他上大學的兒子要參加演講比賽,讓我給寫一篇演講稿,我說沒空。首先,這是孩子自己的事兒,本該他自己去干,演講失敗又能怎么樣?年紀輕輕就不肯用功,我代他寫這不是害他嗎?是的,我有大把的時間睡覺、看閑書,甚至斗地主,這里且不說我是不是該擠出時間來為他們做這些無用之事,單從純技術(shù)方面講,一個人刷微信、吃飯、扯淡、喝茶,其實跟工作一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一個人一天的時間安排,貌似毫無規(guī)劃,但是人的本能和直覺在支配著他這會兒干什么,另外那會兒干什么。人的身體、心理像一個精密的機器,時刻按著自身的節(jié)奏進行計算、運行。他這一天,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必要的,他這一生也因此才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你讓他擠時間,實際是把他的節(jié)奏搞亂了。
一個人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最大的平衡點(或曰考量標準)是他是否感覺舒服。比如他吃了一個小時的飯,扯了兩個小時的淡,他感覺很舒服,這就說明運行正常。如果有人說,反正你也是在扯淡,去辦一件事吧,他去辦了,卻身心不爽,那就說明他應(yīng)該扯淡,而不該去做事。
這么講好像我多么刺頭,多么不通人情世故,不愿意給人做事似的。其實在現(xiàn)實中我一直在給別人辦事,而且也樂在其中。我說的是那些沒必要的打擾。小事擾人,先自捫心,我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去打擾別人,偶有打擾,也要先考慮別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