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鞍鋼
1901年啟動的清末新政,單就內(nèi)容而言,應該說順應了中國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要求,但耐人尋味的是,在其實際推行過程中,卻逐漸招致民眾愈來愈多的反感、怨恨乃至直接的武力抗拒。
官員尸位素餐
清末新政的范圍很廣,包括裁撤冗衙、整飭吏治、修訂律例、編練新軍、創(chuàng)辦巡警、振興實業(yè)、廢科舉、興學校等。1905年以后,又增加了許多“憲政”預備措施,如官制改革、設諮議局資政院、地方自治等。
新政開始后,看起來似乎頗為熱鬧,但在實際執(zhí)行時,各級封建官員大多敷衍塞責,應付了事。時人憶述:那些中央各部的“大小官僚每日到部,只是簽到、劃知、蓋章例行公事,大多對政事一無所知,真正懂得條例擬具辦法的只有部里的書辦”。1899年10月6日,慈禧召見盛宣懷時就曾抱怨:“現(xiàn)今毛病在上下不能一心,各省督撫全是瞻徇,即如州縣官,案件尚不肯說真話?!睆漠敃r各地督撫的奏折來看,幾乎無不表示贊成并認真推行,但事實上,有些督撫實際上并不贊成,曾先后出任廣東巡撫、山西巡撫、河南巡撫和兩廣總督等職的張人駿即是其中的一個。
張人駿之所以對新政多持否定的態(tài)度,一是認為推行新政會增加財政開支,勢必加重對百姓的盤剝;二是認為有些新政措施,如編練新軍、成立商會和選派留學等,未必對清王朝有利。他反對派員留學,認為將敗壞人心,助長革命。
苛捐雜稅激增
中央的新政費用向各省攤派,各省的新政費用向州縣攤派,最終無不落到一般百姓頭上。一方面是庚子賠款下嚴重的財政危機,另一方面則是官吏的津貼、辦公費用激增,恣意揮霍享受。各級官吏巧立名目,中飽私囊,民眾苦不堪言。
德國在華傳教士衛(wèi)理賢曾描述:“滿洲貴族利用當時的混亂為自己謀利益,改革措施爭相出臺,可是錢花了一大把,卻不見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進展。這種狀況又在全國內(nèi)造成普遍的不滿,為了對付一個接一個的改革法令,地方官員不得不在當?shù)厮蚜_錢財?!辈粌H原有的糧銀、鹽稅、茶稅等紛紛加重,并且在各省又陸續(xù)新增賠款捐、地捐、隨糧捐、房捐、鋪捐、紙稅、果稅、肉稅、煤稅等名目。
這樣,自然使清朝政府同人民大眾的關系處在更加緊張、更加尖銳的狀態(tài)中。1908年2月28日,芬蘭人馬達漢在甘肅蘭州游歷,明顯地感覺到當?shù)毓倜耖g的對立情緒:“由于害怕引起不滿,甚至最有益的改革措施也常常被棄之不顧。例如設想從黃河裝一個引水管入城……但城里約300名挑水工都是四川人……他們很可能會采取行動來騷擾和攻擊衙門。對官員來說,還是避免騷亂為上策。更重要的是,他的三年任期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而不是全省百姓的地位通過有益的改革得到改善。發(fā)生一次暴亂,就足以說明他的無能,并毀了他的前程?!?/p>
改革與財力脫節(jié)
綜觀清末新政的全過程,主政者缺乏通盤考慮,也是敗因之一。1902年2月10日,新政開始不久,深知官場實態(tài)的清末名士孫寶瑄就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夫以數(shù)千年弊壞之法,而欲挽回于一日,非有大手段大見識者不能奏功。而今之當軸者,半皆不學無識之徒,所謂力小而任重,鮮不覆也,悲夫!”
在財政方面,清末新政是在國家制度層面一次涉及廣泛的改革,所需費用之巨,不言而喻。力主憲政的端方也在私下感嘆:“以中國地大,只求一里有兩個警察,年已需五萬萬,以全國歲入,辦一警察尚復不夠,何論其他!”法國陸軍部檔案載,當時在北京的法國外交官也觀察到新政舉措與政府財力的脫節(jié),認為“至少可以說,帝國政府決定速建三十六個師和改組海軍,而沒有考慮到如何維持每年如此巨大的資金開支,是缺乏一點英明遠見的行為”。
官場奢靡依舊
盡管財政拮據(jù),清廷奢華靡費依舊。1909年,奉隆裕太后的旨意,在紫禁城內(nèi)動工興建了名為水殿的一座三層西洋式建筑。四周開挖水池,引玉泉山水環(huán)繞。主樓每層9間,底層四面正中各開一門,四周環(huán)以圍廊。樓的四角各接三層六角亭一座,底層各開兩門,分別與主樓和回廊相通。水殿以銅作棟,漢白玉砌成,外墻雕花,內(nèi)墻貼有白色和花色瓷磚,玻璃墻的夾層中置水蓄魚,底層地板亦為玻璃制成,池中游魚清晰可見。
當時借新政改革想方設法從中揩油者大有人在,即使是油水不多的辦學堂,也不例外。
各地的新式學堂,不乏濫竽充數(shù)者。清末曾在成都求學的郭沫若記述,當時他是慕名從家鄉(xiāng)來到成都,進入一所很有名氣的中學堂,很快大失所望?!盀槲覀冎v經(jīng)學的一位鼎鼎大名的成都名士,只拿著一本《左傳事緯》照本宣科;國文是熬來熬去的一部《唐宋八大家文》;歷史呢,差不多就只是一個歷代帝王的世系表和改元的年號表。”西學課程方面,“真是同樣的可憐!講理數(shù)學的教員們,連照本宣科的能力都沒有,講淺顯的教科書,都讀不斷句”。他回憶:“我們自然要痛恨中國為什么這樣的不長進,中國的所謂教育家、一切水面上的辦事人為什么要欺騙國家,誤人子弟?!?/p>
有人則趁新政各類機構設立之機,想方設法安插親友,結黨營私。即使如留學歸來的所謂新派人物唐紹儀也在其列,曾任滬寧、京漢鐵路總辦和郵傳部左侍郎的他,“在海關或鐵路或郵傳部里的空缺,只要能撈到手的都安插了他自己的親屬或姻親,或是他的廣東同鄉(xiāng)。他在郵傳部任職期間任命的四百個人中,有三百五十個是他安插進來的”。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城鄉(xiāng)下層群眾的自發(fā)反抗斗爭,即當時人所稱的“民變”,也愈益高漲起來。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905年103次,1906年199次,1907年188次,1908年112次,1909年149次,到1910年則陡升到266次。最后終于導致了辛亥革命的爆發(fā)。
摘自《報刊薈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