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程門學者對錯簡說的幾種認識:程頤以為引詩當在“有馬千駟”章之上,原因是后人傳誤;范祖禹以為引詩就“德”而言,“成”為“成人之德”,“異”為其行“異于野人”;朱子同意程子觀點并補充說,“富”指千駟之富,“異”為夷齊之德行。也就是說,他們雖然都以為錯簡是就“德”而言,但此德究竟指何種德,意見并不一致。另外,在錯簡之引詩應置于何處,他們也各執(zhí)己見。程子提出引詩應置于“有馬千駟”章之上,胡安國以為應置于“其斯之謂與”上,朱子以為胡安國“此說近是”,蕅益大師亦承襲胡說。不僅如此,朱子對錯簡說進一步發(fā)揮,以為“有馬千駟”章首有闕文“孔子曰”三字;蕅益大師亦據(jù)此徑改《論語》原文。
關鍵詞:論語;錯簡說;辨惑;文脈貫通
一、引詩含義重在“異”
對于引詩中“異”之含義,自古以來不同意程朱之說者甚多。
舊注如鄭氏“此行誠不可以致富,適足以為異耳”,皇疏“誠不足以致富,而只以為異事之行耳”等,“異”多側(cè)重自取異行之義。蓋引詩含義重點應落于后半句,而重點后半句含義重點在于“異”。后人反對錯簡說者多遵循此說。 宋錢時《融堂四書管見》曰:
末二句(按:指“誠不以富,亦祗以異”)《小雅·我行其野》之言,謂縱使不以富故,亦適為異耳。證愛欲其生,惡欲其死者之為異也。
宋張栻《癸巳論語解》曰:
引《詩》為證,言此其誠實之不富,祗以自取異云耳。
后來也有人講“異”是怪異、異于己,與舊注自取異行之說大同小異。 于此不同,錯簡說首重引詩前句之“富”,將富、異并舉相較,又取異乃“民之所稱”之義。這樣一來,反失中心,“亦”字在引詩中亦無從安置。總之,舊注傳統(tǒng)以來以引詩重在“異”而非“富”,頗有道理。
二、引詩是為回答“辨惑”
反對錯簡說之諸家以為,引詩于此章是就“辨惑”而言,將其放入“有馬千駟”章以明“德”,無有道理。
《集注》“有馬千駟”章下引胡安國注曰:“言人之所稱,不在于富,而在于異也”。若將引詩放入此章,依胡所言,則前一句“誠不以富”還算于“千駟”意義相和,后一句“亦祗以異”卻容易產(chǎn)生歧義。觀改后文章: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罢\不以富,亦祇以異”,其斯之謂與?
此時,“斯”之所指,是夷齊之異,還是齊景公之富?《朱子語類》“以富言千駟,異言夷齊”的解釋,也并不能解此歧義。
在《顏淵篇》“子張問崇德辨惑”章,引詩是對“辨惑”涵義的進一步闡發(fā)。舊文曰: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不以富,亦祗以異。”
這里,夫子針對子張之問,若言及“是惑也”即止,則只有對“惑”的闡釋,而無“辨”之闡明,語義不完整。即便本篇此章之后亦有“崇德辨惑”之問:
樊遲從游于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弊釉唬骸吧圃諉?!先事后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夫子答樊遲以反問“非惑與”,而止于此問,雖有“辨”之意味,惜其意不深,不能作為“辨”之完滿回答,由此更能見完滿回答“辨”之涵義之必要。兩處舊文相參照,可見,孔子對“辨惑”之圓滿回答仍在于“誠不以富,亦祗以異”二句。
三、舊文各章文勢本無不妥
據(jù)“有馬千駟”章舊文,“斯”字明顯是接前文兩種德行的對比而言,前后意義如一,而行文相距甚遠。——即便據(jù)錯簡說觀點,“異”在于德(且無論“異”是指異于野人之德,還是指夷齊之德),則詳觀改后文章,引詩已明此章主旨,又何必再來“其斯之謂歟”一問,豈非添足?依錯簡之說,反使人更難捉摸文意。如此“詳文勢”,錯簡說如何自圓其說?
從“崇德辨惑”章原文看,崇德為的是立本,辨惑為的是排除干擾以歸之于本,二者應有密切關系。關于崇德,孔子答子張以主忠信、徙義。蓋主忠信,則見善思遷;見善思遷,即徙義;徙義,則德崇?!暗抡撸疽??!?后文孔子答樊遲以先后,亦承此意。關于辨惑,孔子答子張以引詩“亦祗以異”,本無不妥。蓋惑,緣于愛惡。 “異”,蓋從愛惡上辨之。后文孔子答樊遲修慝、辨惑,亦無一不從愛惡上說。且“崇德”涵義之一即“徙義”,所徙者義也,非愛惡也。蓋“異事之行”之類,由愛惡導致的“惑”所致,而此惑、此行又必致“異”也。
宋錢時《融堂四書管見》曰:
末二句(按:指“誠不以富,亦祗以異”)《小雅·我行其野》之言,謂縱使不以富故,亦適為異耳。證愛欲其生,惡欲其死者之為異也。
又曰:
主忠信凡三出,示人立德之本,至深切矣。徙義,即改過。義不能徙,德安能崇?《洪范》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愛惡皆私意也。死生有命,豈他人私意所能為哉。此惑之大者,才主忠信,自無此事。
唐文明《論語大義定本》:
夫子引此《詩》,以明其人愛惡如是,誠不為有益,亦祗以自取異而已。
因此,舊文文勢,無論“崇德辨惑”章,還是“有馬千駟”章,都貫通而緊密,非胡安國所謂之“文勢”。
綜觀上文,程朱等以為錯簡,或未詳察。程朱作為一代賢者,他們對經(jīng)典的解釋頗有見地,卻也并非沒有紕漏。通過前面的梳理,可見錯簡說確實帶來不少問題:
甲,顛倒舊文,以為錯簡,然后為了證明錯簡,又擅改另一處經(jīng)文。以私意臆測原文,已觸治學大忌,給后人的閱讀和理解都帶來干擾。
乙,不顧文意完整及聯(lián)系,重新章句,擅補文字。如此,不僅生生截斷夫子“辨惑”之“辨”的教誨,且將原本渾然一體的“有馬千駟”章及前章文字,生硬分開,并以為闕“孔子曰”三字等等。雖用心良苦,然似不免畫蛇添足。
程朱學說影響深遠。正因如此,他們的解釋一旦有失偏頗,流弊亦深廣。從根本上說,錯簡說帶來的所有問題,根本上在于程朱建構(gòu)自己的思想體系,自己的思想勝過經(jīng)典本身,不免不能完全切合作者本義。后人對此不得不深察,不能盲目從其說。從這個意義上說,對錯簡說進行深刻反省與詳細辨析,是很有意義的。作為治學之人,首先也尊重古文原貌、本意,慎思明辨,有通過才有超越。
參考文獻
1.《浙東學派溯源》 何炳松 2004
2.試析程朱理學的興起對中國科技發(fā)展的影響 趙顯明 2016
作者簡介:呂煉(1993-09),男,湖南省岳陽市,學歷:本科;研究方向:文學;
(作者單位:武警廣州指揮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