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洲
老頭兒是四川一家修配廠的工人,退休后四處找工作。老頭兒修車有絕招,不管大巴、中巴、藍(lán)鳥、皇冠,是車都能修,似乎越高級的車越能修。湖北、四川幾個省的同行都知道四川有一個有絕活兒的老頭兒,那就是他。
老頭兒是悶老頭兒。有人說他的嘴巴退化了,耳朵進(jìn)化了,這話一點兒不假。
有一次,他從廠子里修車后回家,半路上碰見一輛黑色的伏爾加橫在路心,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中年女人一臉急色,圍著車子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司機(jī)拱起屁股掀起車前蓋一陣左擰右扭。老頭兒本來走過去很遠(yuǎn),回頭一看,司機(jī)的屁股還高高地拱著,于是折轉(zhuǎn)來,站在一邊看,看了一會兒,說:“你發(fā)動起來讓我聽聽?!彼緳C(jī)收起屁股看著他,紅著臉把引擎發(fā)動起來了。引擎像個要死的人,哼了幾聲,就憋死過去再也不動彈。
老頭兒收起耳朵,一只手抓住一個小盒蓋,一擰,說:“你們?nèi)ツ膬??”司機(jī)說:“黃河?!秉S河是附近一家軍工廠,離車子拋錨的地方有四里多路。老頭兒說:“車子到廠門口,你們要步行一截子?!迸呐氖?,走了。引擎“轟轟”響了起來,轉(zhuǎn)圈的中年男人和女人迅速鉆進(jìn)車內(nèi)。結(jié)果,不出老頭兒所料,車子開到廠門口拋了錨,死活也不肯再走。中年男人提著皮包鉆出車,笑道:“絕了!絕了!”
老頭兒每到一處打工,均由自己找一個干活兒的地方,符合那地方的條件一要僻靜,二要謝絕參觀。要修的小零件由他搬運,大零件由人抬去,抬去了放下就走。你想多站一會兒,老頭兒也不趕你,他則坐在一邊抽煙,最后讓你灰溜溜地走開。
年輕的修理工們做夢不想娶媳婦兒,只想在老頭兒干活兒的地方站一站,看一看,可就是沒有一個實現(xiàn)這個夢想的。
有一個人偏想。那就是老頭兒現(xiàn)在的小搭檔,外號叫麻雀的修理工。麻雀的塊頭、臉譜有點兒像老頭兒,開始大家拿他們當(dāng)父子倆,后來一問,才知道啥也不是??墒牵槿覆皇莾鹤訁s比兒子還孝順。老頭兒一來,麻雀就上煙,讓老頭兒嘴上銜一根,耳朵上夾一根。
這天,老頭兒修好一部東風(fēng)140出去試車。
司機(jī)室坐三個人,老頭兒一個,司機(jī)一個,麻雀一個。下午三點鐘出城,黃昏打轉(zhuǎn)。走到半路,老頭兒要下車撒尿,麻雀攙扶老頭兒山坡找背處,誰知只顧老頭兒,沒顧自己,一腳踩了空,摔到石溝里,碰得臉不像臉屁股不像屁股。兩人回到公路上,車子早已不見蹤影。麻雀說:“我知道這狗東西不懷好心?!崩项^兒一邊緊褲子一邊左瞅右看。
“他不回來了?!?/p>
“唔?!?/p>
“你知道他為啥?”
“唔。”
“他怪你不收他做徒弟?!?/p>
“唔?!?/p>
老頭兒收了麻雀做徒弟。
老頭兒教麻雀用耳朵。沒過多久,麻雀的耳朵也能看汽車故障了,而且看得十有八九地準(zhǔn)。麻雀很得意,背著老頭兒到處打工。
麻雀的耳朵給麻雀掙了一大沓子錢。有一天,麻雀對老頭兒說:“師傅,你啥時教我換零件的絕活兒呢?”
老頭兒正在干活兒,不抬頭:“我們緣分已盡,以后各干各的吧!”
麻雀驚道:“為啥?”
老頭兒說:“你只有摔的那一跤是真家伙?!?/p>
麻雀再問,老頭兒放下手上的活兒,坐在卸下的輪胎上抽煙,再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