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告別
劉亞玉,網(wǎng)名點點,雙子座,青年學者、編劇,蘇州大學博士后,上海大學博士,臺灣淡江大學、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訪問學者,在《當代電影》等核心期刊中多次發(fā)表論文,曾參與多部影視作品編劇工作。
這一生,我們都在學習如何告別,和家人、和戀人、和孩子,和自己。似乎所有愛的形式最后都指向分離,學會告別,是最艱難的儀式。
瓊瑤阿姨最近又上了熱搜榜,與老伴平鑫濤的子女因為要不要插管而在臉書上各自開火。瓊瑤要捍衛(wèi)老伴不插管有尊嚴死去的囑托,而平家子女則要捍衛(wèi)父親延長生命的權利。因此帶出五六十年前瓊瑤作為第三者,插足平家的紛爭往事,讓瓊瑤阿姨成為眾矢之的。
我們無法評判這其中的利益糾葛與對錯,因為誰都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判斷一件你根本無法得知真實內(nèi)幕的事情。
這件事情的特殊性在于,平老先生一早已經(jīng)寫下遺囑,明明白白地寫道“當我病危的時候,請你們不要把我送進加護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醫(yī)療器具來維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護病房里。所以,無論是氣切、電擊、插管、鼻胃管、導尿管……通通不要,讓我走得清清爽爽”。
但是什么叫“病?!?,雙方各執(zhí)一詞。
最矛盾的是,我們每個人都面對身份轉換的尷尬處境。我也常常想到,當自己臨終之時,可以最快最美好最少痛苦的姿態(tài)離開,或許是幸運的事,可是放在親近的人身上,我們是否還能夠舍得放棄那些一息尚存的,活著的希望。
每當看到那些臨終前在搶救室里為了維持生命遭受無盡痛苦的人們,我總是忍不住想,此刻的他們?yōu)檎l活著,唯一的答案是,為了希望他活下去的人而活。如同瓊瑤阿姨在給她的兒子信中寫到的那樣:“你們對我的愛,將成為我最大的阻礙”。因為你無法發(fā)聲,就如同你無法選擇何時離開,怎樣離開這世界一樣。
這一場論戰(zhàn),不是八點檔言情劇灑狗血的劇情,也不同于瓊瑤阿姨曾經(jīng)寫過的任何一部大團圓結局的故事,而關乎倫理,關乎生存和死亡的尊嚴,在日益老齡化的中國,它將是很多家庭最后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在如何面對死亡這件事情上,近年來看過的電影中有兩部印象最為深刻,一部是黃真真導演的《被偷走的那五年》,另一部是2012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愛》。
《被偷走的那五年》中,白百合扮演的女主角小腦萎縮,因為開顱手術失敗,只能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機維生,在反反復復懇求之后,深愛她的丈夫忍受了最復雜難言的痛苦,幫她拔掉了呼吸機,抱著她迎接最后的掙扎離開了世界。如果你深深地愛著一個人,一定不難理解,放棄是比堅持更艱難一萬倍的決定。
《愛》則是在緩慢的日常敘事中,慢慢地展現(xiàn)著,一位美麗的老婦人如何在病痛中一絲一絲被侵蝕,心智與身體走向自然的衰亡,而在病榻邊陪伴的老伴也感受著不斷加深的煎熬與痛苦,最后他親手結束了妻子的生命,這個過程與時間真實地還原下來,安靜,冷峻、凜冽,卻并不凄慘,也不那么撕心裂肺。電影的結束,跳回了影片開頭的時間線,一對老夫妻梳洗打扮之后,優(yōu)雅地走出門,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平靜。
當年瓊瑤寫到自己和平先生前妻的談判,這場曠日持久的情感糾葛,結果是瓊瑤決定退出,林女士說:謝謝你的成全。可最終未能改變這場婚姻的結局。即使在很多人眼中第三者是沒有資格說愛的,卻不能因為道德綁架而決定一個生命的走向。
希望百年之后彌留之際,也能允許我們以自己的方式告別,或許那時我也會說,謝謝你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