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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沫

      2017-06-07 22:09:41毛勝英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梁女同學(xué)

      毛勝英

      1

      下午兩點,我走出電影院,秋陽高照,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襲上心頭。我撥通了葉杭的電話,又是“忙”,真是無聊透頂。我只好走進三和街725茶屋,點好一壺菊花茶等他。葉杭是我小學(xué)到初中的同學(xué),自從前年在這座城市偶遇,我和他就隔三差五在一起聚一聚。

      菊花茶放了糖。我記得吩咐過服務(wù)生不加糖。一招手叫來站在我身后不遠的服務(wù)生,在他面前發(fā)了一通臭脾氣,脾氣發(fā)到一半,我忽然住了口。服務(wù)生唯唯諾諾,不住口地說馬上給我重新泡一壺。我呆坐著,有些心煩意亂,連服務(wù)生什么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我一直想給他寫信,但都沒有寫。隔壁一對男女的談話引起了我的注意。說話的是一女性,聽聲音并不年輕。

      哦。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來,由于卡座之間隔著高高的隔板,我不能看見他的容貌。但從聲音判斷,這個男人很年輕。

      那年我十歲,暑假期間,我去省城探望我姨媽,他家就在姨媽家隔壁,那個暑假,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玩。我記得最好玩的是去省立青少年宮,我們不買門票,不走大門,總是從后院翻墻進去,那滋味,刺激。有一天,他送了一只小鳥給我。女人的聲音粗糙而響亮,由不得你不聽。

      一只小鳥?男人問。

      是,木頭的,他用小刀一刀刀雕刻而成。女人抬高了音量。

      要不要加糖?男人的聲音有磁性,他的聲音應(yīng)該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賴以生存的武器之一。我忽然很有興趣看看這個年輕男人的模樣。

      謝謝。隔壁傳來勺子與瓷杯的碰撞聲,清脆動聽,心中的郁悶開始慢慢消散。這個季節(jié),家鄉(xiāng)的老鷹巖應(yīng)該起霧了,以前在老家,早晚開關(guān)門時總會撞見那一抹美輪美奐的薄紗——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脖子上的奶白蠶絲圍巾。這會兒,我注意到斜對面有一束光投射過來,很明顯,這個有些禿頂?shù)拿菜圃诘热说闹心昴凶釉谕低涤^察我。我輕輕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心中還是有些得意,在這個世界上,美貌是我擁有的賴以生存的武器。葉杭怎么還沒到?

      美女,你的不加糖菊花茶。服務(wù)生跑過來,手里端著一壺新泡的菊花茶。

      第二年暑假,我又去了姨媽家,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搬家了,姨媽說他們?nèi)チ肆硪粋€城市。隔座女人的聲音還是一樣響亮。姨媽塞給我一張紙條,是他的聯(lián)系方式。有很多次,我都想寫信給他,最終卻沒有寫成。我只是把那只木刻的小鳥與他的地址藏在了一只黃色的小皮箱里,說起那只小皮箱……

      對不起,我遲到了。葉杭人未到,聲先到。他提著一個公文包,煞有介事地在我對面坐下來。

      沒事,我也沒等多久。你想喝點什么?我明知故問。

      老樣子,菊花茶,不加糖。葉杭的笑容還像少年時一樣,睿智而帶一絲滑稽。

      你兩鬢都有白發(fā)了。此話一出,我突然發(fā)覺有些唐突。

      葉杭笑了笑,不接腔。

      我喝了一口茶,抬起頭問,你看我的眼角是不是又多了幾絲皺紋?

      沒有啊,你還是很漂亮。葉杭專注地倒水,不看我。

      我剛剛發(fā)火了,微信朋友圈說發(fā)一次火臉上的皺紋就會多長出幾絲,而且這是有科學(xué)根據(jù)的。我說著從包里取出化妝鏡。

      葉杭望了我一眼,不說話。他的眼神里有一絲包容。

      這一絲包容正是我可以在葉杭面前放肆的依憑,但是,這一絲包容卻像泡沫一般虛幻,像浮萍一般立不住腳。有時候一個人在大街上走著,我突然就會想到葉杭,想到有一天,他會對我厭倦,繼而不再理我。

      我有些不自然地盯著葉杭看。老王走后,我承認我有點不正常,但或許以前的我才是不正常的,而現(xiàn)在的我卻恰恰是最正常不過的!面前這個頭發(fā)有些花白穿著一絲不茍的男人,還是以前那個有一臉燦爛笑容眼神清澈的葉杭嗎?

      我覺得你有必要聯(lián)系他,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會藏著他的信物,那必是一段屬于你的美好的情感。隔座男人的話怎么聽都像在演戲。如果那個給女孩留了紙條的男孩真正在意這個女孩的話,女孩不給他寫信,他應(yīng)該早就寫信給這個女孩了,即使這個女孩沒有給過男孩地址,男孩也會千方百計找到并聯(lián)系上這個女孩。這是個過于明顯的謊言,美好得像一個童話,其實,童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謊言。我有些習慣性地從包里掏出化妝鏡,鏡子里的女人有些恍惚,看不真切。我睜大眼睛,直到感覺到雙眼澀痛,才不舍地放棄。葉杭從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埋頭安安靜靜地看。

      是不是太累了,眼睛有點紅。不知過了多久,葉杭關(guān)切的話語飄進耳中,我竟然覺得有些不自然。在我面前,葉杭會不會也在演戲?我忽然想到,多年前,我也曾跟葉杭失去過聯(lián)系,事情是這樣的:那一年,我與他同一年參加中考,成績優(yōu)異的他上了市重點中學(xué),而同樣成績優(yōu)異的我卻上了當?shù)氐囊凰袑W(xué)校。照往年,我完全有可能與他一起上市重點中學(xué),但那一年我們趕上了中考改革,重點高中除了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物理化學(xué)五門主課的成績外,還增加了歷史地理生物這三門課的成績,這三門課是在初一初二時學(xué)的。我們桃源鄉(xiāng)校地處山區(qū),消息閉塞,雖說有風聲傳來這三門課最后的會考成績有可能要加入升高中總成績,我卻一直未能重視。最終,總成績?yōu)?20分的史地生三門課我只考了65分,而葉杭得了72分。中考成績揭曉,照葉杭的母親我們的班主任陳老師說我與葉杭五門主課的成績不相上下,但加上史地生分數(shù),我以5分之差未能進入市重點高中錦城一中,而葉杭卻憑借著比我多出來的5分順利進入錦城一中?;蛟S是命吧,這個世界對我關(guān)上一扇窗的同時卻為我打開了一扇門,那一年的中專錄取不需要史地生的分數(shù),這樣一來,我?guī)组T主課的分數(shù)超過了中專分數(shù)線十幾分。本來,我已做好去岸橋鎮(zhèn)普通高中錦城四中上學(xué)的準備,母親卻不顧我的想法,執(zhí)意讓我填報了中專的志愿書,本來滿腔熱血要在新環(huán)境揮斥方遒的我最終選擇當父母的乖乖女。志愿書遞上去的那一刻,母親說,農(nóng)村女孩子能這樣就很好了,一出來就有工作,多好。還不知道工作為何意的十六歲的女孩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絕望與恐懼,當時的我并不能感知自己體內(nèi)靈魂的存在,我只是在內(nèi)心里抗拒著那可恨的五個字“農(nóng)村女孩子”,抗拒著不久即將到來的“工作”,那段時間,靈魂以它獨特的方式在我深夜的淚水中吶喊撕裂纏綿。九月,開學(xué)季,我還是在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父母的陪同下來到了錦湖畔的錦城幼兒師范學(xué)校。葉杭就讀的錦城一中離我的學(xué)校并不遠,過兩個街區(qū)就到,在一個山坡上??墒牵恳淮芜b望那個方向,我都覺得葉杭與我已經(jīng)不在同一個起跑線上,也不在同一個高度上。于是,我對自己說,葉杭,他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了,今生我也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名大學(xué)生了。沒曾想,上學(xué)不到一個星期,有一天,門衛(wèi)把我叫住,問我是否認識一個叫作劉弦的新生,我滿臉愕然地說我就是劉弦,門衛(wèi)笑著遞給我一封信,信是葉杭寫給我的。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信封上是這樣寫的:91屆新生劉弦收,地址一欄葉杭寫了“內(nèi)詳”兩字。那個星期我跟著陌生的同學(xué)軍訓(xùn),累,孤獨而敏感。收到這樣的來信,我差點就在有著一張慈祥面容的門衛(wèi)面前落下淚來。這事,就像發(fā)生在昨日。初中時的葉杭,老喜歡穿白襯衫,長袖短袖,一律白色。那個九月,那么多的淚水,淚水朦朧當中,卻總有那么一個愛穿白襯衣的影子陪在我身邊。葉杭在信上說,弦,條條大路通羅馬。葉杭還說,弦,我知道你現(xiàn)在聽不進去我講的,但千言萬語只匯成一句,無論這世界對你有多不公平,我都會在你身邊……隔座傳來的女人爽朗的笑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憑我的經(jīng)驗,我猜隔座的女人是年輕男人的客戶,是年輕男人生命中眾多貴人中的一個。因此,即使那女人再不堪,再矯情,他也會極力地奉承。我忽然想看看這對男女長什么樣。我把化妝鏡收起來,同葉杭打了個招呼后起身上衛(wèi)生間,上衛(wèi)生間會路過那對男女,我用余光看清了那個女人的長相:五十歲上下,過于豐滿的身子,渾身上下珠光寶氣,一雙浮腫的眼睛閃著精光看著對面的男人。男人確實長得很帥,也很年輕,不過,他雙眼當中透出來的某種東西卻讓我反胃。

      你去了很久,身子不舒服嗎?我從衛(wèi)生間回來時葉杭問。我發(fā)現(xiàn)只這么一會兒,葉杭面前多了一個打開的檔案袋。葉杭在電話中說,他只能給我一個半小時,那天下午四點半,他要去見他的一個客戶。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不舒服,同時壓低聲音同葉杭講起隔座女人講的故事,然后央求他說,葉杭,你也去上一趟衛(wèi)生間,順便用你律師的眼光觀察一下隔座的男女,回來再告訴我你的想法如何?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對葉杭有這樣的請求,葉杭在我的生命中,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今天的葉杭穿一件白襯衣,棉麻料,看上去挺養(yǎng)眼,怎么看,葉杭都不像是一個剛離婚不久的男人,或許,現(xiàn)在的他有了新一任女友?

      弦,這可不道德。葉杭放下手中的文件,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我,但我卻沒能發(fā)現(xiàn)他的雙眼在某處聚焦,果然,他緊接著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手表。

      你就假設(shè)鄰座的那個女的是你的客戶,如何?

      好,就依你這次。這句話雖然在我意料當中,但帶著溫度的話語還是險些讓我掉下淚來。葉杭,他還是兒時那個笑容燦爛眼神清澈下水抓魚送給我的男孩!葉杭起身,我忽然驚覺,我這是怎么啦,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兒時的情景,難道真的老了。我連忙掏出化妝鏡補妝——

      一只大手輕輕地奪去了我手中的化妝鏡。我愕然抬頭,迎上了一雙充滿憐憫的眼睛,這雙眼睛里除了憐憫還有疼惜,有愧疚。我忽然覺得一種深切的屈辱,關(guān)于我愛照鏡子之事,葉杭已經(jīng)不止一次勸過我。

      不要對我說不要照鏡子之類的話,也不要說我有強迫癥,我也不需要看醫(yī)生,你是我的誰,我用不著你來管我,你也管不到我。我劈手從葉杭手中搶過鏡子,扯著嗓子向他開火。

      弦,放松些,弦,注意形象。葉杭眼中的疼惜越來越深,我的恥辱感也越來越重,我覺得我快要在他的眼神中淪陷,這一剎那,我見到了老王的眼淚,見到了轟然倒塌的高樓,漫天的灰塵,葉杭消失了,老王消失了,燈紅酒綠的四方街消失了,世界成了一片廢墟,天邊,全是泡沫,一個個美麗至極卻瞬間破滅的泡沫——

      弦,弦,誰也沒強迫你,我也不會逼你,你冷靜,冷靜,深呼吸。葉杭略帶焦慮的聲音傳進耳膜,原來他的聲音也很動聽。

      你又不是我的誰,我不要你管。我有些歇斯底里。

      弦,你再這樣,臉上的皺紋可又要多幾條了!葉杭的話如閃電一般擊中了我,我震住了,像和尚入定般呆坐不動。

      我要照鏡子。我有些虛弱地對著葉杭笑了一下。葉杭把我的化妝鏡還給了我,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鏡面多了一條裂紋。

      以后發(fā)火要注意場合,而且記著不要把鏡子摔在地上。葉杭說著,鼻尖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又在看表。

      對不起,我又失態(tài)了,杭,我沒事了,你去吧,我一個人再呆一會兒。我說。

      那么晚上我再聯(lián)系你。記著,要好好的,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葉杭把資料整理進公文包,站起了身。

      對了,走到門口的葉杭又轉(zhuǎn)回頭,弦,無論如何記得,我一直會在你身邊。

      淚水奪眶而出,老王走后,我變得多愁善感。當年葉杭在信中對我說,條條大路通羅馬。我果真到達了所謂的羅馬,只不過,我的羅馬是一個人——老王。

      2

      中專三年光陰瞬間即逝,我面臨著就業(yè)的問題。那時候我們幼師還是祖國的寵兒,一畢業(yè)政府就會給我們安排工作,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希望我回離家近的岸橋鎮(zhèn)立幼兒園任教,那年八月,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同學(xué)們通過各種關(guān)系一個個留城任教,而我卻背著行李滾回了錦城市最窮的山區(qū)岸橋鎮(zhèn)鎮(zhèn)立幼兒園任教。同年八月,葉杭順利地收到了北京某高校的錄取通知書。

      葉杭赴京前來找過我。我永遠記得他懷里抱著一個籃球,一臉羞澀站在我家門口的樣子,那是他頭一回來我家找我。我母親很熱情,杭,快進來,弦在家。葉杭與我雖然不同村,但我們兩個村子只隔了一條細長的后溪。

      我就不進去了,我想約劉弦去學(xué)校操場打球。葉杭站在我家門外,黃昏的陽光如鮮血一般潑灑在他身上,慢慢的,他的身子變成了一個剪影,恍若皮影戲中的角色。躲在二樓臥室窗簾后的我用手背擦了一下臉,淚水已經(jīng)糊了一臉。那個血色黃昏,我沒有跟葉杭出去,眼力所及之處,一只蒼鷹盤旋高飛,這只蒼鷹,正是葉杭,而我卻只能是那個站在地上仰望他的人,十九歲的我摸了摸肩膀,頭一次感覺到靈魂的存在,只是我的靈魂失去了可以載著我高飛遠航的雙翅。

      葉杭走后,我母親給了我一張紙條,上面是葉杭就讀的北京某高校的具體地址。我接過來,隨即卻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把它丟進了茅坑。葉杭,包括我那些還來不及成形的夢想,再見。

      葉杭上大學(xué)后還是給我寫信,但我卻從來沒有回過一封信,慢慢的,他的來信就少了。

      命運卻總愛拿可憐人開玩笑。很多時候,我覺得我自己就是紅樓當中那個命比紙薄心比天高的晴雯。工作兩年后,我決定重拾書本,重新考大學(xué)。這時,我收到了在深圳打工的表姐的一封信,她說她在深圳混得不錯,她鼓勵我去深圳發(fā)展。于是,我心一橫,不顧父母的反對,辭職去了深圳。剛開始那段時間,我換過很多份工作,最終,我找到了一份勉強能糊口的工作——在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當售樓小姐。然后,我就遇到了老王。

      女人在哭。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葉杭沒有把卡座的隔簾關(guān)嚴實,從縫隙中,我還是可以看得見葉杭那天下午約見的女客戶。葉杭是處理離婚事務(wù)的民事律師。那天的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在葉杭離開725茶屋后,我尾隨他來到了花靡咖啡屋。此刻,為了方便觀察葉杭的我坐在大廳一角,戴著一副能遮掉大半張臉的墨鏡。這副墨鏡在我跟了老王后就一直陪伴著我。女人一直在哭。葉杭的聲音時斷時續(xù),聽不太清楚。我忽然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我面前的咖啡,我眼前古香古色的木桌椅,還有暗紅色的哥特式樣吊燈,包括那個女人的哭聲,都很不真實,這就像是一臺戲,舞臺已搭好,布幕已掛好,而我、葉杭,包括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全是演員。我站起身,決定離開。這一刻,我卻聽到葉杭的聲音清清夢楚地傳進了耳膜——別哭了,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那語氣,那語調(diào),恍若戀人之間的私語。我一屁股坐下來,透過縫隙執(zhí)拗地尋找著那個此刻溫柔無比的葉杭。我看到女人雙手上多出了一只白皙的大手,我還聽到葉杭說,眉,你先別哭,我講一個故事你聽,葉杭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這讓我感到了幾分虛幻與迷離,或許,進了卡座的根本就不是葉杭,是我看走了眼。我決定繼續(xù)呆在角落里,洗耳恭聽這一出戲。

      印象中,葉杭是不會講故事的,在我面前,他總是一本正經(jīng)。他也會走神,但他的眼神里面除了憐憫還是憐憫,他的這一表現(xiàn)讓我?guī)缀跽摂?,這是個不知道如何疼女人的男人。而此刻的葉杭卻顛覆了我所有的舊觀念。

      我老家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但我有一個姨媽在省城,每年暑假,姨媽都要邀請我去省城玩。葉杭說話的聲音這會兒很清晰地傳進我的耳膜,似乎他知道外面有一個聽眾,而他生怕外面的聽眾聽不明白,所以才提高了音量。聽到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葉杭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個在省城的姨媽?這謊話編的。

      姨媽家隔壁有一個小女孩,與我年紀相仿,十一二歲吧。聽到這里,我忽然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這不就是我剛剛在725茶屋同他講過的鄰座女人講的故事嗎?果然,葉杭講到了木雕的小鳥,講到了省立青少年宮,講到了那么多童真與童趣,當然,還有萌動的初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淚水無緣無故地流下來。原來,在他的女客戶面前,葉杭竟然有這一面,一個念頭突然從心頭涌出,如火山噴發(fā),如山泉涌動,也像飄在水上的葫蘆,任你再怎么努力也摁不到水底。女客戶不哭了。我起身,走出了花靡咖啡屋。

      深夜十二點,我給葉杭發(fā)微信:我發(fā)燒了,你能到我家來一趟嗎?微信發(fā)出后,我捂著發(fā)燙的臉,有些心不在焉。窗外,流光溢彩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輛載著徹夜不眠的人們,各奔東西,他們?yōu)槭裁此恢且驗閬G了靈魂嗎?或者因為生怕一睡著了丟了靈魂?

      葉杭久久不回微信。現(xiàn)在的他也許正摟著新任女友睡覺?其實,關(guān)于葉杭的私生活,我了解并不多。正如他也不知道我有一個老王一樣。在私生活方面,我與他不約而同設(shè)立了一個禁區(qū),這個禁區(qū),他走不進我的,我也走不進他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雙眼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想把葉杭從里面挖出來,一個完整的對別的女人異常溫柔在我面前卻扮演著正人君子的男人。正如歌曲所唱:我要你給我最浪漫的溫柔。我很想體驗一下他對我的溫柔。

      滴滴滴,葉杭的短信。弦,我半小時后到。淚水瞬間糊了我一臉,老王走后,我變得異常脆弱。老王在時,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就如家里的自來水,不停水時,你根本就不懂得自來水的來之不易,非要等到停水了,你才知道以前一擰水龍頭水就來的日子是那樣的幸福與安逸。幸福,你究竟是什么東東。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竟然真的有點燙手。

      時鐘不緊不慢地走著,我開始感到一種焦慮。我竟然有些害怕葉杭的到來。他來了,我該怎么辦?我該說些什么?其實我根本就沒發(fā)燒,而且更要命的是我現(xiàn)在竟然忘記了我叫他深夜到家來的真正目的。

      半小時后,門鈴準時響起,我有些慌亂地來到門口,卻不想為任何一個人開門。透過貓眼,我見到了有些變形的葉杭,依舊是白色的短袖襯衣,依舊是黑邊眼鏡,依舊是有些焦慮的表情,還有緊皺的眉。我忽然就喪失了一切的興趣,葉杭,對不起,我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你請回吧,我現(xiàn)在丑死了,不方便給你開門。我接著補上一句,明天有時間我們再聊,對不起,讓你空跑了一趟。

      葉杭在門外央求我開門,我在貓眼里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一遍遍地在心里斥責他的虛偽。葉杭,其實跟老王,跟我所認識的所有男人并無兩樣,為了生計,他們不得不準備十幾或幾十張面具,而他們的靈魂,早已像孫猴子一樣被如來佛壓在了五行山下。相比之下,在我面前,老王顯得更坦誠得多。第一次跟老王過夜,老王就告訴我他在臺灣有家有室,他只能當我的周末或假期老公,而且他也清楚明白地告訴我他會每月給我月錢。我與他之間,有的只是清楚明白的一場交易。這幾年,老王在大陸的房地產(chǎn)生意不景氣,他決定撤資回臺灣,回臺前他想把四方街的房產(chǎn)留給我。但在我強烈要求下,老王最終把四方街的垂直房賣了,給我在遠離四方街的八角井府山東苑買下了這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公寓。

      累了,眼睛累,心累。終于,貓眼內(nèi)已經(jīng)看不見葉杭的身影。我摸黑回到了床上,倒頭便睡。迷迷糊糊當中,也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過來,這次我感到頭疼欲裂。一摸,燙得驚人。我想起床,奈何渾身酸痛動彈不得,我真地生病了。我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看時間,凌晨兩點三十分。在這個點,我真不知道我還能找誰。房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巨響的,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寒毛一根根豎立起來,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一個小偷手拿一把萬能鑰匙,他正把鑰匙插進匙孔——我摸出手機,撥出一串數(shù)字,滴音只響了一下,手機里就傳來一聲有些疲倦的喂。我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葉杭,救我。我不敢高聲呼救,我怕門外的小偷聽見。弦,別怕,我就在你門外,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出了聲響,嚇著你了。你開門我就可以進來。葉杭的聲音這會兒恢復(fù)了正常。

      二十分鐘后,我坐上了葉杭的藍鳥,他準備送我去醫(yī)院。雖說神志有些燒糊了,但我還是硬撐著一直盯著坐在駕駛室里的葉杭看,我硬是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絲溫柔。到醫(yī)院后,他為我忙前忙后,當我掛上吊瓶后,他精疲力竭地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弦,好好睡一覺。葉杭說。

      杭,謝謝你。我說,同時注意到觀察室里只有我一個病人在輸液。我有些激動,舔舔干裂的唇,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葉杭說。

      杭,我有話要說……我發(fā)覺我的聲音如蚊子一般細小。葉杭的手機卻在此時響起,他到門外接了一個電話后跑進來對我說他要先去處理一點事,然后再回來看我。窗外,天已大亮。

      葉杭走后,我卻怎么也沒辦法睡著。百無聊賴之際打開手機,看騰訊新聞,一則報道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則報道題為“燕子飛走了——二奶村逐漸走向沒落”。我匆匆瀏覽了一遍,大致是說大量的臺商與港商由于經(jīng)濟低迷而從大陸撤資造成各地的二奶村走向沒落。我有些沒心沒肺地讀著,看到最后竟然有些幸災(zāi)樂禍。

      我?guī)缀趺扛粑宸昼姀膹N房里跑出來看一次時間,葉杭說他一下班就來家吃飯。這是我出院后做的第一頓晚飯,我要感謝這一個星期以來,葉杭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當然,我還要對他表白——想到這里,臉燒得發(fā)燙,靈魂在歡呼雀躍。葉杭溫柔的眼睛,他的白襯衣,他锃亮閃光的皮鞋。鏡子里我婀娜多姿的倩影——自從葉杭四點鐘電話中說會來家吃晚飯后,這一個小時內(nèi),我就在客廳廚房與洗手間不停地穿梭,像一只無頭蒼蠅。到客廳是為了看掛在墻上的時鐘,到洗手間是為了照鏡子,到廚房是為了做飯菜。為了迎接葉杭的到來,我甚至在這么大熱天還在臉上施了脂粉。

      門鈴響了。我匆匆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到了門口又折返到衛(wèi)生間——剛剛忘了關(guān)注自己的發(fā)型了。我已經(jīng)開始幻想未來的日子,我會在某個小區(qū)幼兒園謀一份職業(yè),這么多年過去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多少圈,我才終于明白,其實當幼兒老師才最適合我。然后,我會每天早上目送葉杭出門上班,傍晚親自迎接他回家,而且我們會有一個孩子。我甚至幻想當我與葉杭一起回家過年出現(xiàn)在我母親面前,母親目瞪口呆的樣子。我已經(jīng)三年沒回老家了。

      門開了,一臉倦容的葉杭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對他伸開雙手,我甚至閉上了雙眼。過了許久,沒有預(yù)料中的擁抱,沒有貼心貼肝的問候。我慢慢睜開了雙眼,此刻的葉杭正注視著我,雖然他的雙眼內(nèi)一如尋常地空無一物,但我還是從他的臉上讀到了驚愕不解與莫名其妙的慌亂與厭惡。就好比他在干凈的街上走著走著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一坨屎。

      臉燒得厲害,成千上萬個小人紅著臉尖著嗓子在我的體內(nèi)狂怒尖叫,我卻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說,杭,進來吧,飯菜做好了。

      那天的飯桌上,葉杭與我出奇的沉默。我?guī)缀鯖]吃什么東西,葉杭也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喝悶酒。我忽然想起,在以前的約會當中,都是我在不停地說話,葉杭幾乎沒怎么說話。

      酒喝到一半,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會做的事,葉杭也一定會做。說不定,當初在銀角商廈偶遇后,根本不相信我那天衣無縫謊話的葉杭偷偷跟蹤過我也不一定。冷汗一滴滴地滾落下來,砸在手背上,燙得驚人??墒牵绻~杭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他為什么還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伸出援助之手呢?他的表現(xiàn)如果還不是愛,那么,什么才是愛?葉杭,你真實的一面究竟是什么樣的?

      我,葉杭突然開口,你——

      我抬了他一眼,表情冷漠,我在強裝鎮(zhèn)靜。我的大腦如一臺電腦,它在掃描,掃描每一個角落,每個角落里,幾乎每個時期,都有葉杭的笑容,以及他的包容與憐憫,甚至還有一種奇怪的愧疚,我努力搜索著,想從他的眼中讀到一絲溫暖,如春天般的溫暖與愛,印象當中,那份愛要有多滿就有多滿,就像自來水,一擰水龍頭就可以從中流淌出來??墒?,這一刻,我發(fā)現(xiàn)大腦里一片空白??膳碌目瞻祝?,有一種奇異的譏諷如西伯利亞寒流,漸漸入侵我的肌體我的思想,我的城墻坍塌了,我的世界成了一片廢墟與泡沫。

      葉杭,我冷冷地說,你走吧,以后,我不想再見你。

      葉杭有些慌亂,有些狼狽,但是,他還是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

      葉杭走后,我進了衛(wèi)生間洗澡,我覺得我很臟,怎么洗也洗不干凈。

      3

      半年后,我從我的新任“男友”老梁嘴中聽到了一則有關(guān)葉杭的故事。富商老梁老家福建,有著跟老王他們一樣的毛病,而那段時間,我成了可以治愈他毛病的一味藥。那天,我和他在一家法式餐廳用餐。席間,老梁忽然同我談起了他剛剛勝訴的一個官司。

      這次能打贏這場官司,多虧了葉律師。老梁說。

      葉律師,哪個葉律師?我抬起妝化得相當精致的臉,有些錯愕。半年前,我換了手機號碼,換了住所,葉杭從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在這個鋼筋水泥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如泡沫一般,難以維系很久。

      葉杭。老梁說道。

      葉杭。我驚叫出聲。

      你認識?老梁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哪有。我低下頭往嘴里塞了一大塊牛排,葉杭曾同我說過,他除了接離婚的業(yè)務(wù),也接有關(guān)知識產(chǎn)權(quán)方面的案子??磥?,這個世界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大。

      葉律師人不錯,昨天晚上我請他吃了一頓飯。老梁喝了一口酒后接著說道,席間,他喝醉了,同我講了一個故事。

      什么樣的故事,說來聽聽。我盡量裝作不好奇的樣子。

      葉律師說的是他當年中考的事。當年,他的中考成績其實夠不上當?shù)刂攸c中學(xué)的分數(shù)線,但由于他母親是老師,他得以評上市三好學(xué)生,評上市三好學(xué)生在考高中時有10分的加分,他就憑借著那10分的加分,順利上了當?shù)氐闹攸c中學(xué)。而他班里的另一個成績同樣優(yōu)異的女生就沒有這么運氣了,即使她的中考成績還比他多幾分。

      老梁說到這里停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我控制住抬頭的欲望,任憑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葉律師說他對不起那個女同學(xué)。他說那個女同學(xué)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條黑狗,女同學(xué)非常喜歡它?;蛟S是愛屋及烏吧,他也非常喜歡那條狗。他說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初一的那個暑假。那一天,他一個人在村后的后山抓知了,眼見半天過去了,他還是一只知了沒抓著,這使得他非常懊惱,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小黑,小黑那時只有兩歲,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睛。他朝小黑叫喚了一聲,小黑就朝他跑了過來。逗了一會兒狗,他忽然惡作劇地把用塑料袋自制而成的網(wǎng)知了的網(wǎng)兜罩在了小黑頭上。小黑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凄慘地叫了幾聲后,忽然就四腿狂奔,朝前方跑去,他連忙跟過去,他當時唯一想的就是把那個網(wǎng)兜拿下來,不曾想,小黑卻一頭撞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墓碑上。葉律師說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墓碑前的那一攤鮮血,也還記得小黑與墓碑相撞脖子折斷時發(fā)出的那一聲沉悶的巨響。葉律師說他第二天在學(xué)校碰到那個女同學(xué),女同學(xué)問他看沒看見過小黑,他說沒看見。其實,他已經(jīng)偷偷把小黑埋在了后山。

      我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刀叉,像握著兩種武器。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硬是不讓它落下來。

      后來,葉律師在這座城市遇到了那個女同學(xué)。老梁說著又抬了我一眼。

      哦。我端起酒杯匆匆喝了一口酒,以掩飾我激烈波動的情緒。

      葉律師說他在與女同學(xué)相遇的第二天就對她進行了跟蹤,因為他對她過于前衛(wèi)時髦的打扮起了疑心。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了女同學(xué)的一個秘密,這個女同學(xué)其實是一個臺商的二奶。

      老梁說到這里,看了我一眼,我還是保持著緊握刀叉的姿勢,臉上還是保持著那絲微笑,雖說這絲微笑已經(jīng)名存實亡。

      怎么,講完了?我又喝了一口酒,同時喝下肚的還有那僵硬的微笑,然后,我抬起頭,對著老梁燦爛地笑了一下問。

      還沒呢,老梁不看我,繼續(xù)說道,葉律師說他想幫幫他的女同學(xué),所以他試著與她交往,交往越深,愧疚卻越深,慢慢地,與女同學(xué)見面成了他的一種負擔,后來發(fā)展到每見一次,他晚上就要做一次噩夢,在夢中,小黑一次次地撞墓碑,折斷脖子,到處是血。然后,他一次次地遇到那個女同學(xué),一遍遍地對她說著同一個謊話——我沒看見小黑。

      對不起,老梁,我想上個衛(wèi)生間。匆匆逃離了老梁,在裝飾考究的衛(wèi)生間里,我痛哭失聲。

      我小時候是養(yǎng)過一只叫小黑的狗,但我十分清楚地記得,它是誤食了鄰居家的老鼠藥而死的,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它口吐白沫死在我面前的場景。

      窗外飄起了雪花,冬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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