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明
染毒青春,從治愈者到喚醒師
○戴永明
在咨詢中心當(dāng)輔導(dǎo)老師的顧瑛
1972年4月,顧瑛出生在上海一個普通職工家庭。
15歲那年,顧瑛已出落成清純少女,1.73的高挑身材,姣好的面容。一次,上海中華時裝公司招收業(yè)余模特,還在讀書的她報了名。經(jīng)過三個月免試培訓(xùn),顧瑛順利成為上海灘第一批時裝模特。她早早放棄學(xué)業(yè),跟著公司走南闖北在各地演出,一個月收入就上萬元。要知道,當(dāng)年她父母一個月工資也才三五百元。
四年模特生涯后,她轉(zhuǎn)戰(zhàn)商場,成為一家外資公司的業(yè)務(wù)主管。事業(yè)心強的她業(yè)績突出,單在公司的一筆地產(chǎn)交易中,她就掙了33萬元。春風(fēng)得意之時,她在上海買下一套上百平方米的高層公寓。
1991年秋天,顧瑛在工作中結(jié)識了男友楊飛。楊飛從事裝修生意,家境富綽,卻是一名潛藏的癮君子。那年,顧瑛有一次出國機會。楊飛害怕她離開他,在朋友慫恿下,決定用毒品挽留女友。
楊飛告訴常失眠的她,白色粉末是特效藥,“吸一點能幫助睡眠和治胃病”。顧瑛吸了一口,“小拇指指甲縫那么多,大概0.01克?!彼褋頃r,整整一天已經(jīng)過去了。
自此,顧瑛無力抵抗毒品。她和楊飛每天沉迷于毒品。直到3年后,顧瑛去剛歸國的姐夫家做客,感覺不舒服,還以為感冒了,便到隔壁房間吸“煙”。門沒關(guān),姐夫看到了一切,驚訝地問:“知道這是海洛因嗎?毒品?。∥藭A家蕩產(chǎn)!”姐夫把她父母叫來,讓她馬上戒。顧瑛不以為然,“和香煙差不多,不抽不就好了?沒事的?!?/p>
被家人關(guān)進房間后,顧瑛才體會到戒毒的痛苦。10個小時里,她不停地流鼻涕掉眼淚,明明是大夏天,但身體一出汗就像在冰窖里,蓋三床被子還是冷,渾身打顫。過了一會,她又覺得熱,像被火烤,五臟六腑都要炸裂。仿佛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她的骨頭,無數(shù)貓爪抓撓她的心房……
次日一大早,顧瑛發(fā)瘋似的從家里跑出,找到楊飛去吸毒,吸完后立馬平靜。這次經(jīng)歷,讓她第一次有了恐懼感,害怕起帶來“快樂”的白色粉末??上?,她已經(jīng)無法自控。
顧瑛與男友在毒品上的花銷越來越多,每天消費至少兩三千元。顧瑛很快把積蓄花光了。沒錢時,她把房子賣掉了。這份凄涼中,更讓她心寒的是,楊飛悄悄把“定情信物”——顧瑛最喜歡的貂皮大衣賣了,從毒販子手里換回5克白粉。
大吵一架后,顧瑛決心分手。結(jié)果楊飛將她一拳打暈,用領(lǐng)帶綁住她的手腳,威脅她說要離開可以,只要給他20萬元分手費。顧瑛謊稱一起去家里取錢,狼狽地逃上了出租車。
透過車后窗,顧瑛看到,楊飛抓住車門不放,最終摔在地上打滾。對于曾陽光帥氣的男友,她已毫無留戀,心中只剩下痛,“毒品竟讓我倆都變得面目可憎?!?/p>
為了擺脫楊飛的糾纏,顧瑛去了外地親戚家暫住,又先后搬了兩次家,從此再也沒見過他。
年輕時的顧瑛
1998年,顧瑛輾轉(zhuǎn)于上海、武漢、寧波等地的自愿戒毒所,但都以失敗告終。徘徊在戒毒與復(fù)吸之間的她,很快把父母的家底也掏空了。父母除了沮喪無奈,毫無辦法。
絕望中,顧瑛嘗試結(jié)束生命,來“換取父母的安寧”。她租了一個空房間,化了淡妝,穿上最愛的大紅色小禮服、新買的喇叭褲,然后給母親打電話,告訴她“保重身體”。接著,她給自己注射了海洛因加安眠藥水。沉睡了三天,她居然活了過來。
母親找到她,哭著說:“你連死都不怕了,肯定能把毒戒下來。”于是再次借錢將她送進自愿戒毒所。她也發(fā)誓“絕對是最后一次”。
2001年4月2日,顧瑛29歲生日,家里決定給她慶生沖沖喜。聲稱“去做頭發(fā)”的顧瑛,拋下在酒店等待她的親人,又找到毒友。晚上她回到家,母親第一次叫來了警察,將穿著禮服的她送進了上海市女子勞教所。
強制戒毒的日子,顧瑛心里充滿恨意。她在家連筷子都沒洗過,生活不能自理,身體也忍不住一直打顫,坐在凳子上都要摔下來。但所里規(guī)定,戒毒人員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每天要在車間里做毛絨玩具,頂著高溫在空地上跑步來鍛煉意志。顧瑛借助對父母的怨恨來發(fā)泄悔恨,手臂被自己掐得青一塊紫一塊。
母親第一次來探望時,顧瑛號啕大哭,要“斷絕母女關(guān)系”。母親說了一句話,讓她至今難忘——“我不會放棄你,只要把毒戒了,你還是讓我驕傲的女兒。”
在勞教所的半年,顧瑛內(nèi)心從起伏到平靜。不眠的夜晚,她想得最多的,是對新生活的向往。
2002年1月,上海陽光戒毒中心到戒毒所來上課。半年沒復(fù)吸的小孫在臺上現(xiàn)身說法,讓顧瑛重燃求生渴望。她給家里寫信,讓母親幫她去咨詢一家專業(yè)的戒毒服務(wù)機構(gòu)。母親毅然借錢,幫她報了名。
起初,顧瑛通過一種穴位刺激的物理治療儀,來改善戒毒時身體的不適癥狀,長期堅持后,明顯睡眠好了,內(nèi)分泌失調(diào)也改善了,這堅定了她的信心。一年半過去了,她成功戒毒。走出勞教所大門,她仰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自由了。
2002年9月26日,家人在冠軍大酒店訂了一桌宴席,祝賀她重新出發(fā)。顧瑛終于體會到,正是曾經(jīng)怨恨的父母不離不棄的愛,讓她重獲新生。回家后,偶爾還會有“反跳”的不適感,碰到陰天下雨,會有頭痛癥狀,她就及時與陽光中心的醫(yī)生、老師聯(lián)系,聽從建議和指導(dǎo),進行系統(tǒng)治療,也斷了與之前毒友的聯(lián)系。
由于長期吸毒與社會接觸甚少,顧瑛特別恐懼,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周圍人都驚訝,她居然不會坐公交、乘地鐵,不懂什么是電腦游戲。她孤獨無助之時,禁毒社工對她噓寒問暖,引導(dǎo)她勇敢地告別過去。
顧瑛開始自食其力。結(jié)識了坦誠直率的小祁之后,她倆一起去了一家飾品公司應(yīng)聘,在各大商場做專柜銷售。三個月里兩人的店銷售額第一,工資獎金最高,得到了老板的賞識。
2004年,上海閘北區(qū)社工站成立。不少志愿者不太了解毒品,更不知如何預(yù)防染毒,常來請教顧瑛。顧瑛突發(fā)奇想,想建女子戒毒沙龍,讓像她一樣回歸社會的姐妹有個暫時的避風(fēng)港。
在社工幫助下,2005年,閘北區(qū)成立了上海第一個女子戒毒沙龍,顧瑛成為沙龍組長。她組織舞蹈培訓(xùn)、心理傾訴等活動,圍繞姐妹們?nèi)绾蚊鎸ι鐣闹黝},用形形色色的小品來演繹,把活動辦得有聲有色。
大家不但互相監(jiān)督戒毒,生活也有了奔頭。趙燕成了“證書大王”,考出了計算機中級證書、房產(chǎn)中介資格證書等一大把證書;郭英創(chuàng)業(yè)當(dāng)上了老板,每天忙得不亦樂乎;馬雯也重整旗鼓,在餐飲行業(yè)里大施拳腳;小荷通過努力,取得了一直怨恨她的兒子的原諒,成功找到了伴侶……
成立至今,戒毒沙龍吸引了55名社區(qū)戒毒(康復(fù))人員參與,1850人次受益。有47名成員成功就業(yè),6名還成長為同伴輔導(dǎo)員。
2006年,顧瑛來到曾呆過的戒毒所,以親身經(jīng)歷,給勞教人員做戒毒宣傳。當(dāng)著全所人的面,她勇敢地表示:“三年不代表戒毒成功,但我會每年都來,讓大家每年都看到我,給大家信心?!?/p>
此后,顧瑛索性“把自己打開了”,更積極地參加公益活動,在全國各地的學(xué)校、廠礦企業(yè)、戒毒所、管教所進行禁毒、戒毒宣傳,成為名副其實的“戒毒大使”。母親反復(fù)勸她,“你將來還要結(jié)婚嫁人,要給自己留點隱私?!彼氐溃骸拔乙业氖且粋€靈魂伴侶,我必須坦誠告訴他我的一切?!?/p>
如果說吸毒是一場噩夢,那顧瑛就是喚醒者。如今,顧瑛正式成為上海陽光中心的戒毒咨詢師。她的手機24小時開機,常常半夜3點接到電話。面對求助者對毒品的心理渴求、身體反應(yīng),她會緊急干預(yù),告訴他們自己的經(jīng)驗,因為“十分鐘頂不過去,可能就滑到另一邊去了”。
一對母女來到咨詢室,不停哭泣。母親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顧瑛的手。一旁的女孩佝僂著腰,大腿就跟顧瑛的胳膊一樣細,懇求說:“姐姐,救救我吧,我好冷?!边@是顧瑛第一次介入個案的治療。在她的幫助下,一年后,女孩兒變得白白胖胖,之后順利結(jié)婚生子。顧瑛意外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能量”。
有個女孩在親友強迫下來咨詢,顧瑛買了水果和蔬菜,上門給她做飯,陪她聊了七八個小時,此后女孩終于打開心扉。
在暖黃色的咨詢室里,顧瑛敲開了三十多位毒品上癮者的心門,傾聽了他們的隱秘。顧瑛也被評為上海市優(yōu)秀禁毒志愿者稱號。
現(xiàn)在每個周末,她除了去陽光戒毒中心當(dāng)咨詢師,余下時間去要么陪母親,要么去養(yǎng)老院看望一位98歲的老奶奶,生活平淡真實。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趙瑩zhaoyingno.1@163.com)
這個夏天太長了,有些話可以說,可以不說。
譬如,走廊里沒人。譬如,雨落入了甕內(nèi)。譬如,菜洗凈了,等著燒。譬如,你讓我買的白術(shù)、半夏,貨沒有到。
那位網(wǎng)名叫宮崎駿的男人來過了,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記得,是他來的第二個月,你弟弟就出事了。他,不吃不喝,也不去天空之城了。我見他的時候,已經(jīng)骨瘦如柴。
他走后,長長的夏天就來了。先是雨滴滴嗒嗒,然后是,一色的艷陽天。藥店打電話來說,有三味藥已經(jīng)到了,可以去取。至于穿山甲的鱗片,估計是再也到不了貨了,讓你另做打算,另外配伍。
我依舊忙于生計,東奔西跑,但還是留心一些你說的東西。
譬如,你說的,走廊的光影特別特別長,滴入甕內(nèi)的雨水,特別涼。譬如,你說的,男人的器官特別特別無賴,一旦生死離別,特別難。
去藥店的那天,生病的人真多,擠滿了樓梯,包括你弟弟。
醫(yī)生堅持認為,他得的是虛癥,不是實癥。而且,你母親說,即使他讀大四大五的那兩年,也是沒有去上過一堂課的。以至于畢業(yè)的那天,老師竟然認為他走錯了教室。
醫(yī)生說,像他這種病,是虛妄過度,一個巴掌,再一個巴掌,三個巴掌,讓他神氣清清就好了。我以為,醫(yī)生說對了,我信??墒?,我知道,你母親怎么打得落手,打得下去。
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生病的弟弟真好看。這個時代所有的人是胖的,他卻是瘦的。顴骨下,有一道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