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小敏

說實話，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得到這個稱謂。

縱然我對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可是顧客對于這種熱衷于工作的小伙子早已司空見慣，尤其在這種社會競爭激烈的環(huán)境下，擁有一份工作是多么難得的事，每個人的工作態(tài)度都可謂熱情飽滿。

給我這個稱謂的小顧客只有5歲，齊耳根的短發(fā)，胖乎乎的小臉蛋，一笑還有兩個漂亮的小酒窩，真像天使。

那天傍晚臨近下班的時間，我錄完清單，正準(zhǔn)備回家，突然瞥見一個怯怯的小身影在門口徘徊，她不時地向里面張望，手里還拿著一張涂滿顏料的紙。

當(dāng)她看見我的時候，又顯得有點羞澀?！靶∨笥眩惺裁词聠?？”我走到外面，輕聲問她。

她看見我出來，小臉蛋泛起兩團紅暈，“快遞員叔叔，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我怔怔地望著她，然后點了點頭。

“我想請你幫我把這張畫紙寄給我媽媽！”她高高地舉起那張紙。

那張大大的白紙上畫著一個穿著大擺裙的長發(fā)女子，在女子的懷里有一個扎著兩只羊角辮的女孩兒閉著眼睛安然睡覺。

“這是我躺在媽媽的懷里睡覺！”她怕我看不懂，還對我解釋起來，“以前我每天晚上都這樣躺在媽媽的懷里睡覺?？墒菋寢尦霾詈?，我就好久好久沒有這樣了，我想她了，想讓她早點回來！她看見這幅畫后，就知道我很想她了，會很快回來的?！?/p>

好一個黏人的小家伙，我不禁搖搖頭，然后詢問她地址。

她一一告訴了我，而且連郵政編號都背得清清楚楚。我將那幅畫放進了快遞文件袋里，填好了地址，然后把回單撕下來遞給她，“一共10塊錢！”我說。

她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團皺巴巴且又濕漉漉的錢，數(shù)了好幾遍，最后仰起小臉蛋，一對漂亮的小酒窩伴隨著她的笑容露出來，“叔叔，你知道我為什么這個時候才來嗎？因為超市快要關(guān)門的時候，里面的好多商品都會打折，你們快遞公司快關(guān)門的時候，應(yīng)該也會打折，對嗎？我算了一下，如果是5折，我就只需給你5塊錢?！辈坏任曳磻?yīng)過來，小家伙已經(jīng)將手里所有的錢塞到了我的手心里。

我被這燦爛的笑容融化了，看來她是真的沒有那么多錢，我只好自己幫她掏了5塊錢。

“你是個不錯的快遞員叔叔！”末了，小家伙還給了我一個評價，“我們附近的快遞員叔叔就不給我寄這張畫，他們一定是嫌我錢少?！?/p>

真是個小淘氣！我笑著對她說：“不早了，快回家吧?！?/p>

轉(zhuǎn)眼過去了十多天，那天傍晚，又到我下班的時間，小家伙又冒了出來，這次她膽大了許多，敢自個兒走進屋里了?！笆迨?，為什么我媽媽還沒有回來？快遞應(yīng)該很快啊，要不然為什么叫快遞呢？對不對？”她嘟著小嘴，滿臉委屈，“難道我媽媽沒收到嗎？你們送得太慢了?！?/p>

我在電腦上查了一下單號，上面顯示無人簽收，郵件已經(jīng)退回來了。

“是不是地址不對？”我問她。

她拿出一個舊的快遞信封遞到我的手上，上面有她媽媽出差的地址。我仔細核對了一下，信息無誤，不過是兩年前的信息了。

“你媽媽是不是換工作了？或者這次是去別的地方出差了？”我問她。

她連連搖頭：“沒有換工作，爸爸說她就是到這個地方出差了?！?/p>

說完，她又拿出一張畫，還是和上次畫的一樣，小女孩兒躺在媽媽的懷里睡覺，只不過這次小女孩兒的臉上多了許多圓形的淚滴，像小雨點似的。

我不禁樂了?！笆迨?，我還要再寄一次，如果我媽媽這周沒收到，我以后就管你們叫慢遞！比蝸牛還慢！”她佯裝生氣地看著我。

還是和上次一樣，填好單往我手里塞了5塊錢就跑走了。

依然和上次一樣，郵件很快又退回來了，上面竟然寫著“查無此人”。

剛好那幾天休假，我坐火車回家去看望了一下爸爸。自從媽媽走后，我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依靠，隔一段時間不見我，他就擔(dān)心得連覺也睡不好。

在家里陪爸爸待了幾天，最后準(zhǔn)備回去上班的時候，突然想起小女孩兒的媽媽也在這座城市出差，正好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按照快遞單上的地址找到了她媽媽出差的地方，一家外企公司。

門衛(wèi)拿著地址單，上下把我掃視了幾遍，“邱麗麗？不是早不在了嗎？”見我滿臉詫異，他又不緊不慢地說，“兩年前好像就去世了，很能干的一個人，以前是你們那片區(qū)公司的經(jīng)理，每年都會來總公司匯報工作，至少會在這兒待上一個多月……”

我愣愣地看著他，只知道他的嘴巴不停地張合著，至于后面講的話是什么，已經(jīng)不知道了。

回去的時候，同事告訴我，有個模樣可愛的小女孩兒天天傍晚的時候來找我，還奚落我是不是騙人家糖吃了。

上午，我按照回單上的地址，去了一趟小女孩兒的家里。開門的是她的奶奶，小家伙正好去上幼兒園了，聽說已經(jīng)上大班了。奶奶看著我手上兩件被退回來的快遞信件，眼眶一下子紅了。

“我們沒告訴她實情，太小了！”奶奶哽咽著說，“就騙她說媽媽出差去了……天天晚上想媽媽?！崩先思掖蜷_小家伙的臥室，只見滿屋子都是畫，地板上，墻上，全都是她畫的。每幅畫幾乎一樣，小女孩兒躺在媽媽的懷里睡覺。

這是多么強烈的思念之情啊，我是理解她的，因為我們感同身受。

“不知道還能瞞多久……”奶奶抹著眼淚，似乎也有些迷茫，“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我覺得這是個壞主意！”我安慰老人家。

接下來，我做了一件自認(rèn)為很對的事情，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就開始等待小女孩兒的到來。

遠遠地，我就朝她招手，她看見我興奮得像頭小鹿，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叔叔，你去哪兒了？好幾天都沒看見你，快幫我查查，我媽媽收到信了嗎？”

“早就收到了，而且還給你寄禮物回來了，不過因為我回家了，忘把你的郵件送去了?！蔽覞M臉“歉意”。

小女孩兒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真的嗎？真的嗎？”她不住地問，“快給我看看！叔叔你真笨，為什么不讓別的叔叔送給我呢，害我等了好幾天！”

她接過快遞，迫不及待地打開，看見里面有兩枚小蝴蝶發(fā)夾，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握在手里愛不釋手：“叔叔，快幫我念念，這上面寫了什么？”

“你不會念字？”我故意問她。

“認(rèn)識一些字，但是不多！”她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念給她聽：“親愛的心肝，媽媽想死你了……”念到這兒，我故意皺了皺眉頭，嘟噥了句：“好肉麻！”

她咯咯地笑了，“是我媽媽的回信，是我媽媽的回信，我媽媽特別喜歡叫我‘心肝和‘小乖乖，她說這是她的專利！”

“哦，原來每個媽媽稱呼自己的孩子，都有屬于她們的專利??？”我感到愕然。

“對啊，你媽媽喜歡稱呼你什么？”她看著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平靜地說：“大寶貝?！?/p>

“好土！”她故意推了推我，“快念，快念！”

“現(xiàn)在工作太忙了，幾乎抽不開身，不過我答應(yīng)你，過幾天會回來看你，你要記得好好吃飯，好好聽爸爸和奶奶的話，另外不要看太久的電視，和原來一樣，每次看半個小時好嗎？小乖乖……吻你，寶貝！愛你的媽媽?！?/p>

小女孩兒開心得又叫又跳，拿著信親了又親：“我要拿回家給爸爸和奶奶看，謝謝你，你是個不錯的快遞員叔叔！”她讓我彎下身子，然后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淚水浸濕了我的眼眶。

就這樣，我成了她的私人快遞員。隔一段時間，她就會給媽媽寄信件，依然是她畫的畫，不過畫的內(nèi)容可豐富了，有時候是一大一小兩個唇印，有時候是藍天白云，有時候是一家三口手牽手，有時候是小動物。

每次她來的時候，我都詳細記下她穿的衣服，然后在模仿她媽媽回信的時候，會特別地提到這一點：“小心肝，今天晚上媽媽回來了，可是你睡覺了，你穿的黃色小花裙真漂亮，不過上面好像有點顏料，難道是你畫畫的時候，不小心涂的嗎？你睡得像只小小豬，媽媽愛死你了，怎么吻你的小臉蛋你都不醒。因為工作繁忙，媽媽早上就得走了，小乖乖，要聽爸爸和奶奶的話喲，愛你的媽媽?！?/p>

她高興得手舞足蹈，有時候還故意說：“難怪早上起來我感覺臉有點腫了呢，原來是被媽媽親腫的！”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一年以后，她已經(jīng)是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了。我把爸爸接到身邊，下了班，就像當(dāng)初媽媽陪伴他的時候一樣，給他做飯、洗頭，陪他散步、聊天。

有一次，我因為結(jié)石病要做手術(shù)，在醫(yī)院住了二十多天，沒敢告訴爸爸，只說要去外地出差。在病房里，心里終究有些空空落落，突然很想媽媽。

臨近手術(shù)前，小家伙竟然找到了病房里，還送來了兩朵康乃馨。

“你媽媽寄的快遞要晚些給你了，因為叔叔要做手術(shù)……”我一臉無奈地告訴她。

“晚點沒關(guān)系，做完手術(shù)后，你就不要再動筆去寫了，就直接說給我聽就行了，等你身體好了，再寫給我也行?！彼Ｖ敉舻拇笱劬?。

我詫異地看著她，難道她早已窺破了我的秘密？

“你從什么時候知道的？”我愣愣地看著她。

小家伙眼睛瞇成了彎月，臉上的小酒窩又顯現(xiàn)出來，“從你叫我小豬的時候！我媽媽從來不叫我小豬，她說小豬代表胖胖，所以總說我睡覺的時候，像只小兔子?！?/p>

我一時語塞?！安贿^我已經(jīng)離不開媽媽的信了，你以后還會寫給我嗎？”她笑著問我。

“寫，一直寫下去，寫到你長大?！蔽覉远ǖ鼗卮鹚?。

她笑了，“你是個不錯的快遞員叔叔！”

護士來推我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小家伙嫩嫩的聲音：“我等著你出來啊，大寶貝！”

頓時，淚如雨崩。

（選自《文學(xué)少年·小學(xué)版》，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