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到了,俊生叫上兩個妹妹,去給父親掃墓。公墓也不算遠,二十多里,如果有車,一踩油門就到了??墒菦]車??∩孪嚷?lián)系了兩輛私人的車,都落空了。那就坐公共汽車去吧,只不過,下車后要步行一段路,公共汽車不到公墓去。
說到底,也不是車的問題。
三個人坐上公共汽車,來到了通往公墓的路口。他們下車后又走了一會兒,進了公墓大門。在父親的墓前,點上香,擺上供品,燒了一些黃表紙。一切進行得規(guī)規(guī)矩矩。每次掃墓,都是這套程序。
俊生和父親說了一會兒話,他告訴父親,自己退休了。
上完了墳,心里平靜了許多。
出了公墓的大門,俊生突然看見了一個熟人。
熟人是開車來的。熟人是李部長。李部長和家屬正在下車,手里拿著上墳的東西。
俊生將頭扭了過去,裝作沒有看見。
當然,李部長也沒有看見他。究竟李部長看見他沒有,只有鬼知道。
俊生想起了早幾年發(fā)生的一件事。一天,李部長打電話要面包車,說是老爹死了。俊生給派了車,但是,派得不到位。后來,李部長來電話問:“車派了沒有?”又說,“催催司機,人都等著呢?!?/p>
俊生不敢怠慢,忙打司機的電話。原來,司機聽錯了發(fā)車的地點。
事后,李部長大發(fā)雷霆,非要處理司機,沒收司機的車鑰匙。
看來,這就是車的問題了。
俊生賠盡了笑臉,好說歹說,李部長才肯作罷。
李部長黑著臉說:“這不是車的問題!”
這件事后,俊生就格外小心了。
俊生混到退休,總算“軟著陸”了。
今天,李部長是自己開車來的,俊生都看見了。不過,李部長是啥時學會開車的,他卻不知道。當然,也不能問。一問,不成了大傻子嗎?
尤其是自己已經(jīng)退休了,就更不能問了。
俊生在心里認定,李部長絕對在公墓門口看見了他,只是裝作沒看見。李部長不想和他說話,不想打招呼。
那就誰也不理誰吧。
俊生甩開大步,帶著兩個妹妹,從李部長的車旁走了過去。他們上了寬敞的馬路,心情很爽朗,好像春天里飛舞的燕子。 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不就是車的問題嗎?
俊生有時會想起這事。想想看,那天也怪自己。影響了李部長給老爹發(fā)喪,他心里能不犯堵嗎?這回,李部長來這兒給老爹掃墓,自己開著車。當然,車的型號和牌子,俊生太熟了,是自己從前管理的車輛。
這事就不說吧,對誰也不要說。有些事,是要一輩子爛在肚子里的。
可是,俊生不說,李部長卻主動找他說。
有一天,俊生正在馬路上走著,一輛車在身后唰地停了下來。是李部長。李部長又在親自開車。
李部長搖下車窗,熱情地對俊生說:“上車吧,老同志。”
俊生心里很別扭,他很不習慣被人稱作“老同志”。再一看那車,還是李部長清明節(jié)掃墓時開的那輛。
李部長笑道:“怕我公車私用?放心吧,這輛車,公家作價賣給我了。”
俊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公司拍賣了許多車,這事他知道。然而,俊生還是沒上車。他不知道,李部長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李部長抓著方向盤說:“不瞞你說,我老早就想有輛自己的車。可是,我一直不買車。我就是要等,等公司拍賣給我一輛車。不過,不是為了省錢。為了什么,你知道嗎?”
俊生搖搖頭。
李部長說:“我看你永遠都不知道?!闭f罷,打了聲口哨,駕著車,絕塵而去。
俊生望著車屁股冒起的青煙,啐了口唾沫。
他怎么能不知道呢?看來,這真不是車的問題。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