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小艾

曾為你把整片天空都看透

文 /陳小艾

1.有件瘋狂的小事，與你有關(guān)

林悄然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被人氣哭，這個人居然是梁遠毅。那天早讀課前，班里有人撿到了林悄然的日記本，她在里面慷慨激昂地勾畫著自己的夢想，她居然夢想當一名空姐。

那是2006年，在那所閉塞的北方小城的高中校園里，說出當空姐這樣的話，簡直天馬行空。更重要的是，林悄然矮而微胖，長著一張嬰兒肥的臉，實在讓人無法將她與那些面容姣好的細高個兒美女聯(lián)系在一起。

班里傳出來的哄笑聲讓她無地自容，更令她難過的是人群中傳來這么一句話：做做白日夢也無可厚非，又不用交費。

這句話她聽得真真切切，來自梁遠毅。她噙著淚沖進教室搶回了日記本，重重地摔到梁遠毅桌子上，“我就做白日夢怎么了，也不用你來點醒我！”

梁遠毅有些錯愕，不過是一句無心的玩笑話，沒想到會令她那么在意。

林悄然斷斷續(xù)續(xù)哭了一節(jié)課，坐在后排的梁遠毅一直在苦思冥想該怎么請求她的原諒。就在他的道歉紙條被林悄然第五次扔回來時，梁遠毅在上面加了這么一句話：晚上請你去吃麻辣燙吧。

林悄然破涕為笑，轉(zhuǎn)頭說好。

林悄然飯量極大，選了滿滿一大碗，風卷殘云般掃蕩一空，作為一個天生的吃貨，她對梁遠毅的怨氣隨著那頓麻辣燙被咽進了肚子。梁遠毅坐在對面，微微蹙眉：“林悄然，你如果瘦下來還是挺好看的?！?/p>

意識到說錯了話，梁遠毅很快又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瘦一點，你當空姐的夢想也許能實現(xiàn)?！?/p>

林悄然摔了筷子跑出去，意識到又說錯話的梁遠毅在后面一邊追一邊喊她，這一幕正巧被執(zhí)勤老師抓了個正著。

雖然事后兩人由于私自出校門被全校通報，但林悄然還是心里美滋滋的，因為像梁遠毅那種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學霸，第一次做這種瘋狂的事，居然是跟自己一起。

2.她的一個請求，他會細心記好久

違紀事件之后梁遠毅跟林悄然又退回各自的生活，他繼續(xù)做他的高智商學霸，她則繼續(xù)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做夢。

初夏時梁遠毅要代表學校去廣州參加物理競賽，路途遙遠，需要坐飛機去廣州。臨行前林悄然找到梁遠毅，猶豫了許久吞吞吐吐地請求他拍一張飛機上的照片給她，“我想看看現(xiàn)實中的空姐都長什么樣”。

他欣然答應(yīng)幫林悄然這個忙，她高興得忘了說聲“謝謝”便兔子一樣跑開了。

這時候的林悄然長高了一小截，瘦了一點，頭發(fā)長到了齊肩，安靜時倒也一副乖巧伶俐的樣子。

梁遠毅在那次競賽中意外失利，只拿到一個三等獎，學校希望他拿一等獎的厚望成了泡影。從廣州回去的飛機上，陪他參賽的媽媽有些悶悶不樂，倒是梁遠毅好像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他趕在飛機起飛前掏出手機拍了張空姐的照片。飛機艙內(nèi)光線不錯，梁遠毅滿意地將手機關(guān)機塞到書包里。

回到小城后，梁遠毅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照相館將那張照片沖洗出來，由于手機像素不高，有些模糊，但他還是寶貝似的揣到了懷里。

梁遠毅設(shè)想過好多次該以怎樣的方式將這張照片送給林悄然，要假裝云淡風輕，不能表現(xiàn)得太刻意，倒是林悄然好像將請求他幫忙拍照片這回事兒忘得一干二凈了。

那天中午放學后，林悄然一反常態(tài)沒有立馬沖到食堂搶飯，而是一直趴在座位上。

梁遠毅拍了她后背幾下，扶著她肩膀讓她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她出了一身的虛汗，頭發(fā)都濕透了，臉色蒼白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好久才費力地擠出幾個字：“我好像……腸胃炎犯了?！?/p>

梁遠毅二話不說便背著她去了校醫(yī)院，打完吊瓶后，林悄然的狀態(tài)好了一些。她苦笑著說：“得好好吃飯，我這腸胃真是經(jīng)不起折騰了?！?/p>

原來林悄然為了盡快甩掉嬰兒肥，這段時間不僅在堅持運動，還一直在偷偷控制食量。梁遠毅從兜里掏出那張照片遞給她，“身子要緊，你一定會夢想成真的?！?/p>

3.她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他

高三開始前的暑假，為了緩解大家的焦慮，學校特意拿出幾天時間組織林悄然他們這些準高三生去鄰市的海邊進行素質(zhì)拓展。

所謂素質(zhì)拓展，就是一堆人被分成不同的小組，同組的隊友齊心協(xié)力完成信任背摔、高空斷橋、空中抓杠等具有挑戰(zhàn)性的項目。分組抽簽時，林悄然成功跟梁遠毅分到一組。

林悄然天生有些恐高，小時候蕩秋千稍微高一些都會嚇得哇哇大叫，長大后情況雖然好了一些，但嘗試這些高空驚險項目對她來說依舊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到了空中抓杠時，全組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挑戰(zhàn)完成，只有她杵在那兒不肯嘗試。一旁的教練沒了耐心：“林悄然，全組的人都順利完成了，你還要磨磨蹭蹭浪費大家時間嗎？”

林悄然抬眼望了望矗立在一旁的高臺，想到這一串高難度的動作，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梁遠毅和幾個同學拿著安全護具、保護繩過來，林悄然掙脫了幾下，最后“束手就擒”。

林悄然挪著步子往高臺那里走去。梁遠毅湊到她身邊柔聲說：“別害怕，調(diào)整好節(jié)奏，跳起來的時候胳膊使勁兒伸直就能抓住單杠了，加油！想想你那個跟天空有關(guān)的夢想！”

后來林悄然忘了她從高臺上騰空躍起的那一刻腦子里想的是什么，她只記得當她從高臺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來時，她低頭往下面看了一眼：真的好高?。◇@得她差點就這么掉下去，因為高臺離地面比較遠，下面仰頭給她鼓勁兒的每一張臉都變得模糊難辨，但她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梁遠毅，那天他穿了件草綠色的運動T恤，在人群中格外惹眼，她甚至迷迷糊糊中感到耳朵里灌滿了他的吶喊聲，就是在那一刻，她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林悄然剛從高臺上下來，便聽到調(diào)皮的男生在一旁起哄：“林悄然，你可算是順利完成了這個項目，你不知道，梁遠毅在下面比你還緊張呢！”

她還沒從剛剛驚慌失措的狀態(tài)里緩過勁兒來，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zhuǎn)的，梁遠毅過來扶著她離開了拓展場地。

梁遠毅帶著她來到了海邊，正是中午太陽最毒辣的時候，他跑去一旁的冷飲攤給她買了一杯冰鎮(zhèn)西瓜汁。

林悄然把吸管咬得嘶嘶作響，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說我會實現(xiàn)夢想嗎？”

她在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才明白，原來她已經(jīng)把他當成了如此重要之人。他一句鼓勵的話，都能讓她悶頭跑到終點看一看。

4.她忽然覺得他們之間應(yīng)該有一個有關(guān)聯(lián)的未來

在海邊的最后幾天，天氣異常燥熱，全然沒有秋天即將到來的跡象。幸好他們住的拓展訓練場的招待所院子里有遮天蔽日的大樹，林悄然經(jīng)常能看到梁遠毅每天一大早便來小樹林里念書，身后不遠處圍墻上掛著的那些斑駁的藤蔓，也像為他布下的天然背景。

“梁遠毅，你這么用功，是有什么特別宏大的夢想嗎？”那天林悄然終于沒有按捺住好奇心。

梁遠毅放下手中的書本，抬眼望了望天空，“是啊，我想考上中國最好的航天工程專業(yè)，我也有一個與天空有關(guān)的夢?！?/p>

是在那一刻，林悄然忽然鄭重地覺得，他們之間應(yīng)該有一個有關(guān)聯(lián)的未來。

素質(zhì)拓展結(jié)束回到小城后，兜頭而來的高三緊張氣氛很快便讓大家收緊了身上的每個細胞，就連班里最頑劣的男生都收斂了不少。

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里，自然沒人注意到林悄然添了滿腹的心事，甚至就連梁遠毅也沒注意到。

直到她像個謎團一樣忽然消失，班里才有人注意到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見到林悄然了。有人說她轉(zhuǎn)學去了外地參加高考，也有人說她生了重病，各種傳言滿天飛，反正她也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很快這件事掀起的小漣漪便過去了。

倒是梁遠毅，趁著周末休息的時間去小城西郊那一帶找過林悄然，找到她家時卻發(fā)現(xiàn)銹跡斑斑的鐵門緊鎖著。他連續(xù)去了幾次，每次都一無所獲，鄰居們也都不知道他們“蒸發(fā)”去了哪里。

每次梁遠毅隔著那扇鐵門望著空無一人的安靜小院時，腦子里總會閃現(xiàn)好多種可以用來尋找林悄然的方式，但他只能想想，現(xiàn)在對他來說，還有比尋找林悄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認真?zhèn)淇?，在高考中拿一個傲人的分數(shù)。

6月，他順利走過了高考。7月，他收到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好像順遂地領(lǐng)了上天所有的恩賜。于是，尋找林悄然這個念頭開始從他心底不時冒出來。

該去哪里尋找她呢？

他去本地貼吧里注冊了一個叫“尋找林悄然”的賬號，一有時間就在里面發(fā)帖子，回復的人很多，有用的信息卻寥寥。

9月，梁遠毅拖著一個行李箱離開小城北上求學，他終于實現(xiàn)了這么多年的心愿，如今在他面前有一個五彩斑斕的大世界等待他奔赴，可離開的那天，他心里卻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遺憾。

那個同樣揣著一個跟天空有關(guān)的夢想的女孩，沒有跟他一同離開。

甚至，他還不知此刻她身在哪里。

5.童年的紙飛機，飛去了哪里

進入大學后，因為學的是夢寐以求的航天工程專業(yè)，梁遠毅覺得渾身充滿了干勁兒。

小時候，梁遠毅和幾個在同一個大院里長大的小伙伴會在風和日麗的時候比賽折紙飛機，每個人用不同顏色的紙，看誰的飛機飛得最遠，每次梁遠毅都能輕松取勝。

面對大家崇拜的眼神兒，小小年紀的梁遠毅說，將來他要造出真正的飛機，可以飛上天空的那種。

每當說起這個夢想，他收獲的是無盡的嬉笑。只有葉媛媛會在哄鬧聲散去時走到梁遠毅身邊，認真聽他天馬行空地講述心底的夢想。

“等你將來造出了飛機，可以帶著我去玩嗎？”她側(cè)過腦袋，一臉認真地問。

“當然，你想去哪里就帶你去哪里。”

“好！”空曠的院子里只有葉媛媛一個人把小手拍得生疼為他這個夢想鼓掌，“那將來等你造出飛機，我就做你飛機上的空姐，像電視上那種永遠穿著漂亮制服的空姐！”

只是后來，葉媛媛沒有看到梁遠毅實現(xiàn)夢想的那一天。上小學時，葉媛媛的父母因為工作調(diào)動，離開了小城，葉媛媛也便從那個裝滿歡聲笑語的大院里離開了。后來葉媛媛又隨父母輾轉(zhuǎn)過多個地方，漸漸地就跟梁遠毅斷了聯(lián)系。

林悄然是梁遠毅見過的第二個想當空姐的女生。他沒有陪她一同長大，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但看到她一直笨拙地堅持著那個并不被眾人看好的夢想，就如同一直在永無止境的泥沼里疲憊不堪地趕路時，他想祈求上天把全部的幸運都給她。

因為這個笨拙又固執(zhí)的女孩，總讓他想到童年時的玩伴葉媛媛。

上大學后，梁遠毅依舊會在忙碌的功課之余去尋找林悄然，他到不同的高校貼吧里，發(fā)帖子問大一空乘專業(yè)新生里，有沒有一個叫林悄然的女生。

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開設(shè)空乘專業(yè)的學校那么多，更何況林悄然就算如期參加了高考未必會真的報考空乘專業(yè)，他這樣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人，就如同海底撈針，但即便是這樣，他也想碰碰運氣試一試。

梁遠毅沒想到，他沒有找到林悄然，卻意外等到了失聯(lián)多年的葉媛媛。

葉媛媛來學校找他那天，他正在宿舍里琢磨一道高數(shù)題，舍友進來喊他說樓下有人找。梁遠毅疑惑地問是誰，對方笑著說：“看樣子不像是咱們學校的，只說是你老鄉(xiāng)，是個女生，挺漂亮的！”

梁遠毅換了鞋便往樓下跑，卻在到了宿舍樓下時腳步戛然停下。

葉媛媛穿一條寶藍色的長裙，長直發(fā)披在肩上，清瘦高挑，站在那兒吸引了不少周圍人的目光。

“媛媛……你是媛媛！”梁遠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啊，遠毅哥哥，我看到你在我們學校貼吧里發(fā)的尋人帖了，雖然找的不是我，但我因此找到了你?！比~媛媛俏皮地說。

6.天大地大，他還會找她

久別重逢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那天下午他們一直聊到很晚。

分開的這些年，葉媛媛的人生就像釀了一壇濃酒，她迫不及待想將它打開，與梁遠毅一飲而盡。

曾經(jīng)他們也是一起嬉笑打鬧的玩伴，如今梁遠毅望著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葉媛媛，他自然讀得懂她眼睛里快要溢出來的潮濕愛意，可他，只能假裝不懂。

如果命運這雙大手不曾將他們推入人海斬斷聯(lián)系，這些年他們一直陪伴彼此長大，他們之間也許會有故事發(fā)生，一切水到渠成。但畢竟時光是一條河，將他們分隔到兩岸，這些年他們遇上了不同的人，經(jīng)歷了不同的故事，彼此錯失的那段人生都無從參與。

拒絕葉媛媛那天，北京落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臨走時葉媛媛問：“你還要尋找林悄然嗎？”

梁遠毅一臉坦蕩，像是在陳述一個早有答案的既定事實：“我會繼續(xù)找下去?！?/p>

如今他才明白，葉媛媛對他來說，更像是親人，卻始終不是他心心念念牽掛著的那個人。

大二那年，因為功課關(guān)系，他們社會實踐的地方跟機場離得很近，經(jīng)常一抬頭就能看到飛機從天上呼嘯而過。

沒事的時候，梁遠毅就喜歡仰頭望著天空出神，有同學跟他開玩笑，“梁遠毅，你頸椎不好?。　?/p>

因為點擊量有限，時間久了，梁遠毅在貼吧里發(fā)布的那些尋人的帖子大都沉了下去，收到的回復越來越少，有持續(xù)關(guān)注很久的吧友甚至經(jīng)常勸他不要找下去了，世界這么大，這么毫無頭緒地去找一個人，成功的機會太渺茫了。

覺得疲憊的時候，他就抬頭望一望天空。

簡單而美好。

天大地大，他還會尋找下去，等找到她的那天，他要將那句在心底醞釀了很久的話，說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