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巴 矛
老 樹
○文 /巴 矛
垂老的人著實需要拐棍、輪椅支撐耄耋年月。日子在眼前也是數(shù)著天兒,直到我們無法打理由盆栽堆砌的家居院落。事實上,從身體告誡我們不能喝酒或不能抽煙那一天開始,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地向親人告別。而這一過程,會被時間扔在風中。我眼前的這一棵老樹沒有,它有許多往事,一如我的故友。它的生命繼續(xù)年輕,它的身上寄生出另外一種材質。在我的生活中,我都以仰望的姿態(tài)面對它并以敬重的心情來回憶它。因此,我在森林邊上住了下來。但是有一點我們必須認識到,把自已簡化到何種程度去與森林對話不會取決于群離索居多久,完全取決于一個人對森林心神相交的理解和頓悟。當數(shù)不清的城市都在高唱生活的時候,我來到森林孤獨而自然地閱讀這棵樹。
乍然退出的萬事萬物,唯有這棵樹沒有弄丟。它像我房頂一柱走不散的炊煙。這棵樹是一節(jié)立著的路,從未把落葉和河水的腳印引向歧途。
樹有二十幾米高,云在它頭頂繞一匝就做著巢了。高大的它,呼著風喊著星,把月亮長小,把陽光伸長。它舉著的是人世間的悲愴與滄桑。它沒有一匹葉子,光溜溜的,一排抓釘向樹頂攀登。抓釘已銹得像枯枝一樣,有的抓釘已脫落了一頭釘。向樹桿蹓上去的還有蜥蜴,它要上去偷吃斑鳩的蛋,當它看見樹上還有鷹時,無論多高它都會從樹桿上一躍而下,遁去密林。樹干很粗,需五人合圍。當年作為索道錨樁,手臂粗的鋼繩舊痕還深深地嵌在樹身里。森林里轟轟烈烈的時光早已失落在茂葉腐泥之中。唯一這棵樹成為當年蹉跎歲月的見證。樹梢已被雷電擊中過幾次,黑糊糊的頭頂時常棲息著一只鷹。我認識這只鷹,它撲過我養(yǎng)的雞,林場有人獵了幾次都不成功。樹上有一個洞,住著幾只斑鳩。在洞的下方禿椏上繡著一團野蜂。這團野蜂曾引誘了熊和紅毛猴王數(shù)次光顧。當?shù)谝粓鲅┞疃聲r,這棵樹周圍會聚集幾十只饑食的野雞。一只紅羽大冠的雞王站在高處,下面一群雞擠來擠去叫聲嘈雜。當寒氣吹向那邊雞們就移動到另一邊,一群雞就圍著樹打著轉轉。它們不懼血盆大口,也不怕套子和冷槍,它們一生僅為要當一次出頭的雞。
一個冬天,這棵樹已成為森林里的各種野物的匯聚之地。就像城市的茶樓和酒吧。許多動物們到這里來談天和消遣。所不同的是種群之間不會照面。有的動物在林子伏著殺機,伺機而起。比方說,鷹和紅毛猴王,它們就主宰著森林。然而動物們一一都在樹面前終老,剩下的皮毛也被時間和螞蟻吞去。天地間的事,樹看得格外分明。
采藥人、獵人、牧羊人、科考隊、驢友、護林人,他們都曾一一路過它。是哪些人在這樹下喝酒吃煙,吹牛歇氣,藏個秋波掩個熱吻?我一抬頭,他們全在樹上。我想喊他們,一支樹椏麻利地伸出葉子擋住了我的嘴。我只有叫住樹的根,好像這樹桿也分成了根,如一灘牛皮膠在淌起走。我突然明白,樹是把頭埋在土里倒著長了,這讓我理解我爺爺是如何變成小孩子的。
當春天來臨,這棵樹周圍的小樹和荒草會像“墨蚊”一樣從各個角落里冒出來,一路敲敲打打。有謙卑的有喧嘩的有消無聲息的也有旱螞蟥一樣娓娓而追的,它們盤根錯節(jié),它們拼力奮爭,終有一天會成為一棵能經風火雷電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