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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爺

      2017-06-19 16:29:13梁安早
      北極光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剃頭匠剃刀剃頭

      梁安早

      與我家隔著一條小河對岸有一座低矮破舊的小房子,里面住著一位無兒無女身材高大的單身老人,因為他瘸著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們就叫他瘸爺。

      聽說瘸爺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大帥哥,濃眉大眼,腰板挺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是大隊(現(xiàn)在的村)眾多姑娘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是,在一次修水渠開山時,導(dǎo)火索點燃了好久也不見炸藥爆炸,他就自告奮勇去查看,誰知剛走到爆破點,炸藥就爆炸了,從此,他的一條腿就瘸了,臉上滿是坑坑洼洼的疤痕,在姑娘們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也就成了單身漢。

      瘸爺因為殘疾的緣故,不能干繁重的體力活,跟一個老剃頭匠學(xué)得一手剃頭手藝后,就以剃頭為職業(yè)來謀生。

      與其他挑著剃頭擔(dān)子、走村竄巷大聲吆喝的剃頭匠不同,瘸爺不挑擔(dān),在口袋里裝上一把木柄剃刀,以及一塊油膩膩的蕩刀布,拄著拐杖就出了門。

      村里的人一見到他,就知道他沒錢買糧吃了,把他請進(jìn)家里,端來一張四四方方的高腳凳,讓他坐上面,再在火塘上燒一鍋水,之后站在門口大聲吆喝:“剃頭啦,剃頭啦,有誰要剃頭的,就趕緊過來!”聽到吆喝聲,許多人就趕過來。

      瘸爺來我家的日子最多,我不知道阿爸為什么那樣喜歡他到我家來落腳為人剃頭,事實上,瘸爺不是主動來我家,而是阿爸接他來的。

      瘸爺每次出門,阿爸好像有預(yù)感似的,就出門站到橋頭,看著瘸爺一瘸一拐走過河上的獨木橋,迎上去說:“瘸爺來啦,到我家去。”

      瘸爺也不推辭,跟著阿爸徑直來到我的家里。

      我非常討厭瘸爺?shù)轿壹襾?,不僅僅是他那張疹人的臉,一身油漬漬的衣服,到了中午時阿爸好酒好肉招待他,最主要的是,每次他來時,阿爸自己剃頭就算了,還要逼著我也剃,還要給他比別人多一倍的剃頭費,可我問阿爸要錢買零食或是玩具,他卻一個子兒也不給。

      因此,一年四季我都是頂著一顆白乎乎的光腦袋,也沒有零用錢,同學(xué)們就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叫“光瓢”,有事沒事,他們會在我的頭上摸一把,或者用手指“?!钡膹椧幌?,更可惡的是,有那么幾個高年級的學(xué)生,他們趁我不注意時,會擤一把鼻涕涂在我的光腦袋上,或者是趁我趴在桌子上睡覺,用毛筆在上面作“畫”。

      我的這顆光腦袋簡直成了我的噩夢,由此我恨死了瘸爺,如果沒有他,我就不會一年四季是光頭了。

      有好多次瘸爺來的時候我逃出去,可都被阿爸像小雞一樣拎了回來,用他那雙有力的手把我死命按在凳子上,瘸爺拿著明晃晃的剃刀,在蕩刀布上刷刷來回蕩了幾下后,一只手按住我的腦袋說:“別怕,我剃頭不痛,也不會在你的頭皮拉出口子來?!?/p>

      我腦袋拼命地?fù)u晃,想要擺脫瘸爺那雙手的控制,別看瘸爺瘸著一條腿,又是一個老頭子,可手的力道卻出奇的大,一按在上面就休想掙脫掉。

      瘸爺也不管我蹬腳哇哇大哭,刀片在我頭上翻飛,在一片“唰唰”的脆響中,就那么一兩分鐘,我剛剛冒出一點頭發(fā)的腦袋又成了“光瓢”。

      好幾回我認(rèn)為,只要把瘸爺?shù)奶甑督o偷走扔進(jìn)糞坑里,他沒了工具,自然就剃不成頭,然而,每次我趁他在別人家喝酒時溜進(jìn)他家里,將他家里翻了個底朝天,卻始終沒有找到剃刀。

      后來,我聽人說,一個手藝高超的剃頭匠最怕的是在剃頭時在客人的頭上“崩口”,如果一旦“崩口”,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年邁,不適合這個行業(yè),也就意味著從此告別這個行業(yè)。

      聽到這個說法后,我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為了實施這個計劃,我豁出去了。

      算準(zhǔn)了瘸爺會來我家剃頭的前兩天,我撿了一塊尖銳的小石頭,閉上眼睛,咬牙往頭上砸去,一陣鉆心的痛楚傳遍全身,血就流了出來,我急忙嚼爛早就備好的止血的草藥敷在傷口上,等血止住了,再把頭上的血跡洗干凈。

      兩天后,我照鏡子時,對頭上那塊小小的痂皮很滿意,如果不仔細(xì)瞧,根本就看不出來。

      第三天,瘸爺果然來到我家給人剃頭。

      這天,我一反往常,靜靜地站在一邊,看他給阿爸剃頭。一把小小的剃刀,在瘸爺?shù)氖种?,卻像書法家手中的毛筆,又像劍客手中的寶劍,運用起來是那么得心應(yīng)手,唰唰唰唰,龍飛鳳舞,游云驚龍,片刻功夫,阿爸的腦袋就被刮得干干凈凈。

      我還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瘸爺?shù)氖炙?,不覺看呆了,直到阿爸推我才回醒過來。

      這次我很乖地坐在凳子上,沒有哭喊,瘸爺也就不用手按我的腦袋了。

      剃刀在我的腦袋上歡快地游動著,忽然,結(jié)痂地方傳來一陣刺痛,瘸爺手中的剃刀停止了。

      “這,這是不可能的事!”瘸爺盯著我的腦袋,聲音有些顫抖。

      “哎喲,痛死了!”我適時發(fā)出夸張的尖叫聲。

      “叫什么叫?不就崩了點口,流了點血嗎?”阿爸瞪了我一眼,他扭過頭對瘸爺說,“瘸爺,沒事的,人總有失手的時候,您老就繼續(xù)吧?!?/p>

      瘸爺看著我剃了大半的頭,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給我剃頭,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手在發(fā)抖,有些心不在焉。

      給我剃完頭后,瘸爺又給下一個客人剃頭,或許受到先前“崩口”的影響,他拿剃刀的手越來越抖,居然又在那個客人的頭上崩出一道口子。

      “我老了,不中用了!”給這個客人剃完頭后,瘸爺垂下握刀的手,喟然長嘆一聲,“請大家原諒,我得回家了?!?/p>

      無論阿爸和客人們怎么勸說,瘸爺執(zhí)意要回家。

      “瘸爺,這是您的工錢。”見挽留不住,阿爸拿出五塊錢說。

      “按規(guī)矩,這錢我不能收?!比碃斂粗翌^上的“崩口”說。

      阿爸是知道他們的規(guī)矩的,就沒有執(zhí)意,但要留他吃飯,瘸爺謝絕了。

      瘸爺離開我家門時,我看見他的腳步與以往很不同,在瘸拐中還帶有踉蹌。

      到傍晚的時候,有人在外面大叫:“不好啦,瘸爺淹死在河里了!”

      阿爸一驚,與村里的人跟著那人順著小河往下跑了好長一截,在一個洄水灣看到瘸爺泡得脹鼓鼓的尸體。

      村里的人很是不解,只是齊膝深的小河流,瘸爺身材這么高大,只要坐起身來,就不會淹死,為什么他就被淹死了呢?

      有人猜測,可能是瘸爺在過橋時,不小心掉下河,腦袋撞在石頭上撞暈過去,就被淹死了;也有猜測,瘸爺可能是疾病突發(fā),掉下河淹死;還有人猜測,由于瘸爺在剃頭時“崩口”,知道自己就要失去賴以糊口的工作,以后的生活沒有著落,又不想連累人,用這種方式來告別人世。

      我比較認(rèn)同最后一種猜測,如果不是我故意施我自認(rèn)為很“聰明”的小計,瘸爺也許不會死,為此,我的心情很沉重,很愧疚,但是不敢對阿爸說出實情。

      在頭七時,阿爸帶我去給瘸爺上墳,阿爸坐在瘸爺?shù)膲烆^喃喃地說:“大哥,當(dāng)年如果不是你替我去查看啞炮,你就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阿爸對著黃土里的瘸爺說了許多話,我聽出一些道道:當(dāng)年那個不爆的爆破點是阿爸埋設(shè)的,按照他們的規(guī)定,誰埋設(shè)的炸藥出現(xiàn)啞炮,就由誰去查看,可瘸爺知道阿爸是家里的頂梁柱,家里還有生病的爺爺和四個弟弟妹妹需要照顧,就自告奮勇替阿爸去了。

      聽完阿爸的自語,我淚流滿面,跪在瘸爺?shù)膲炃熬镁闷鸩粊怼?/p>

      本欄責(zé)任編輯 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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