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寒
朋友送我一塊石頭,他遞到我手中的時候說,這是我在戈壁上撿的,不值錢,只是覺得好玩,就把它給帶回來了。
它一直都是沉睡在戈壁上的,然后被朋友的手撿起來,收入囊中,坐火車,坐飛機,再坐汽車,從千里之遙來到這里,我和它之間也算是有一種難得的緣分。我起初想是不是該給它取個名字,帶著蒼涼和荒蕪味道的名字,但我覺得給一塊石頭取個名字,就像給一條狗取個名字一樣,是一件無趣又無聊的事情,所以放棄了這個想法,我覺得,我還是愿意在心里把它稱之為戈壁石。
我把它放在書桌上,清坐的時候,我會拿起來看看,這是一塊平常的石頭,雞蛋般大小,摸上去光滑濕潤,透過橘黃的皮膚,能看到一絲透明的意味,從這一點看,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它大約可以成為一塊不錯的玉,只是它過于小心謹慎,沒有向前邁出這一步,所以終究沒有成為玉,還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它失去了一次次登堂入室的機會,自然也躲過了刀削斧劈的痛苦,我無法斷定這是它的幸還是不幸。
有時候,我會去想它的來歷,它是怎么到達戈壁的,大概是地層深處潛伏的熱流,突然之間穿破地表,變成大地之上的一場焰火,火焰熄滅之后,化作堅硬的雨滴灑落,它就隨著這場灼熱的雨落入了戈壁深處。時間在它身上摩挲,從那時一直延續(xù)到到達我的書桌上之前。那段時間是漫長的,可能是一千年,也可能是幾萬年上億年。
深夜,街道睡了,高樓睡了,一切都已沉睡。我的屋里安靜至極,我和戈壁石在一盞臺燈的光里醒著。在睡意開始佯攻我的時候,我好像從它的身上聽到了一些聲音。
最先是風的聲音,宏大,凄厲,卷起黃沙,亂石,還有幾塊行將腐朽的獸骨,天和地的界限頃刻消失了。
然后是雨聲,急促,蒼勁,像一支支閃著銀光的箭鏃,一把把鋒利的短劍,刺向遼闊與荒疏。
等我細聽的時候,這些聲音消失了,沒有了。我收拾東西準備睡覺,另一種聲音又傳了過來。這一次是馬蹄聲,無數(shù)的馬蹄踏向蒼茫的戈壁,像一面碩大的鐵皮鼓被無數(shù)雙手猛然擂響,這聲音里透著一種風度和高貴,仿佛看到一群腰挽長弓手持干戈的騎士旋風一樣向前奔突。
我就是以這這樣一種形式進入一塊石頭的過去,它將時間和空間賜給我的靈魂。我以為,進入一件事物的過去遠比進入它的未來容易,因為過去存在,未來虛無。
很多人用石頭裝飾屋子,而我,只用它來點綴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