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狐仙大人
春花醒來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到底為什么睡了這么久,只是眼前站了個穿著白衣的翩翩美少年,身材修長,三千黑發(fā)松松地束在背上,簡直就像朵一塵不染的白蓮。
“你是?”春花開口問道。她身子還有些酸重,像是干完重活之后的疲憊。看這少年溫潤如玉,應該不是個只會使喚人的少爺,自己更不可能是個丫鬟。
“墨白。”少年用低沉的嗓音回答春花。
墨白?這個名字真奇怪。春花忍不住笑了:“公子怕是一個胸無點墨的文盲吧,可有見過墨是何顏色?”
面對春花的嘲笑,墨白顯得非常冷靜。一千年的沉心靜氣早已讓他對任何事都能波瀾不驚。
“姑娘誤會了,墨是我的姓氏。”墨白云淡風輕地反擊。明明是自己胸無點墨,卻還要嘲笑別人,這個姑娘,心果真是大得很。
春花被他這一句話弄得有些尷尬,干咳了兩聲,問道:“這是什么地方?我們怎么會在一起?還有,我是誰?”春花發(fā)現(xiàn),她除了知道自己叫春花以外、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墨白介紹道,春花原是這山中的精靈,由于平時疏于修煉,總是被其他精靈欺負。那日她正被一只梅花鹿暴打時,墨白出現(xiàn)并救了她。因為曾被打暈過,因此春花現(xiàn)在有些失憶了。
“所以,你是我的恩人?”春花再次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用猜了,”發(fā)覺春花盯了自己半天后,墨白突然開口,嘲笑般哼了一聲,“我是狐?!?/p>
竟然能看懂她的疑惑?果真是大師,難怪自己看了半天都沒有看出他的真身。
“區(qū)區(qū)三百年道行的小妖是看不出我的真身的。”墨白坐在床邊,伸出手摸了摸春花的額頭。有那么一瞬間,春花有些心動。
畢竟眼前坐的是個道行頗深且俊俏的美男子,叫春花的一顆少女心怎么能不起漣漪!
“我是叫春花,對吧?”春花有些臉紅,這樣說出自己的名字會不會有些唐突?
“哦!”墨白發(fā)現(xiàn)春花退燒了,起身離開。春花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門口。這也太無視她的存在了吧?面對墨白的反應,春花心里有些失落。
“你這個名字……”墨白站在門口頓了頓,在春花看不見的角度,嘴角微微上揚,“挺土的!”
春花滿臉的期待和著笑容僵在了臉上,心里恨恨地記住了他的樣子。
經過幾天的相處,春花徹底弄明白了。墨白是個實打實的文雅之人,不僅書房里藏書萬千,而且對各種法術都有了解,雖算不上精通,但也都能通達。
“這個多魂術是不是很厲害呀?”春花指著有些泛黃的書頁,問此刻正在一旁寫字的墨白。
墨白心下好奇,隨即忍著笑,拿過春花手里的書指著說:“這個字念‘移’!”
春花有些尷尬,盯了半天才想起來,“哦”了一聲。自知這書房的書墨之氣一點都不符合自己的氣質,春花轉身要走。
“去人間看看如何?”身后的墨白把書扔在桌子,試探性地問只想快點離開墨白視線的春花。
聽到這句話,春花可就真的變成了春花,臉上是這些天從不曾有過的燦爛笑容。她沖墨白堅定地點了點頭,墨白卻無奈地笑笑,指了指春花的臉:“先去洗個臉。你這個樣子,不用人說,看著就是妖?!?/p>
春花這才意識到,剛才墨白寫字時自己本想學著他的樣子在紙上寫寫,不曾想字沒寫成,臉上倒是被墨汁染了個遍。
眼下還是快走為妙。春花沖墨白做了個鬼臉后,蹦蹦跳跳地去了河邊。身后,墨白的臉波瀾不驚,但他隨著春花飄走的眼神,夾雜了些許情感,說不上是擔憂還是釋然。
春花不理解墨白去一趟人間為什么還要穿得這樣顯眼,一襲天青色的袍子襯得他氣質儒雅。
“這下風頭全被你搶了!”一旁的春花抱怨道。為了給自己提升氣場,春花特地換了件大紅色的裙子??墒?,春花郁悶地發(fā)現(xiàn),只要和墨白在一塊兒,她永遠也占不了上風??纯催@街上姑娘的眼神就知道,墨白整個就是人間所說的“紅顏禍水”。
“是你自己丑,莫要去怪別人?!蹦走€是那種平平靜靜的語氣。每次他不動聲色地挖苦她,春花就特別想打他。可是,春花知道自己的斤兩,也就不敢計較。
兩個人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不覺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口。離巷口不遠的地方站了兩個人,一個書生和一位女子。
“你猜他們在干什么?”春花頑劣地問墨白。
墨白依舊不咸不淡。春花看他并沒有要搭腔的意思,頓時覺得很無趣,自顧自地說道:“該是那書生馬上要去趕考,在和心愛的女子告別,‘待我高中榜首,八抬大轎來接你’。”春花學男聲配音。
“他不會回來了?!蹦椎脑捤埔慌枥渌?,澆滅了春花的夢。春花知道,以他的性子是不會告訴她這是為什么的??伤莻€好奇心重的人。
“求你了,告訴我為什么?!贝夯ㄒ荒樃】涞刈隽藗€“拜托”的手勢。
“他命中有此劫難。有命高中卻無命享受?!蹦卓粗镒永锏亩苏f道。春花被這句話弄得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了。
“你可有辦法救他們?”春花知道墨白精通法術,若是他幫忙,或許會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
“生死天定,我們幫不了什么?!蹦椎难凵裼行┌档?。春花從沒見他有過這樣的眼神,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天快黑了?!弊詈筮€是墨白先開了口。春花的手被墨白拉著的時候,溫暖順著掌心淌到心間,春花覺得自己很幸福。在春花的腦中,沒有任何關于家人或是朋友的記憶,墨白是唯一一個留在她“記憶”中的人。墨白總說“緣分天定”,春花相信墨白就是自己天定的緣分。
山中的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春花在山中度過了一年的光景。
“墨白,你已修煉了一千年嗎?”暮色四合時,春花坐在清泉旁替墨白打理頭發(fā)。明明可以用法術解決的事,墨白卻堅持每日要春花為他束一次發(fā)。
“是啊。”墨白意味深長地回答。遠處,水面上泛起淡淡微波,夕陽正在下沉,余暉慢慢地把它們染成了金色。
“可覺得苦?”春花知道,妖要想修成仙并不容易,且不說要經歷多少孤寂,光是天劫這一關,就能毀了不少想要成仙的精靈的性命。
“心里有想守護的人,所以,不覺得苦?!蹦淄蝗换剡^頭來看著春花。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春花竟覺得墨白想要守護的人……是自己!
“這個,你收好?!蹦讖膽牙锾统鲆粋€精致的木雕,是一只黃鸝鳥。木雕很陳舊,好像有些年頭了,看樣子墨白很珍惜它,一直帶在身邊。
“為什么給我?”
“不為什么,收著就好?!蹦椎穆曇粲行┢v。這幾日他有些無精打采,與春花說了兩句話后,便回房休息了。
春花只覺得今天這山上有些說不出的壓抑??粗走h去的身影,春花嘆了口氣:“墨白,以后的日子我來陪你啊……”
這晚,山中的天似乎比往常要漆黑得多,春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不知為何亂得很。
拿起墨白給她的木雕,春花若有所思。她很想現(xiàn)在就沖進墨白的屋子,告訴他,什么都沒有兩個人在一起相伴著看日出來得實在。
外面不知怎么就下起了雨,雷聲一個接著一個,震得春花心里發(fā)慌。
突然想起了什么,春花睜開眼,連忙打開門向外沖。
果然,這雷聲是天劫!
是墨白的天劫!
春花有些慌亂,幾乎是爬著來到滿身血跡的墨白身旁,淚水和著雨水流在她的臉上。春花把墨白扶起來的時候,他的意識還算清醒:“傻丫頭,哭什么,我又死不了。”
還是那種欠揍的語氣。他虛弱的樣子,像刀一樣刺在春花心上。春花覺得,此刻,她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
“為什么不告訴我?”一扇門把瓢潑大雨擋在外面。屋子里,春花低著頭,不敢看床上狼狽不堪的墨白, 昏黃的燭光映在他的臉上,照出了蒼白的顏色。
疼惜澆滅了心中的怒火,春花的語氣聽不出悲喜。
“你幫不上忙的?!蹦酌空f一個字都顯得很費力,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春花。話畢,他嘴角向上揚了揚,緩緩閉上眼睛道:“我累了,你不必在這里守著,回去睡吧!”
春花使勁地搖頭,眼淚多到無法控制。她再也不想讓墨白離開自己的視線——哪怕是一瞬間。
總是抱怨他搶了自己的風頭?,F(xiàn)在,春花真希望他再光鮮亮麗地站在自己面前!
春花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沒了墨白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的狐。狐緊閉雙眼,已經沒了呼吸!
“墨白——”春花有些恍惚,眼前的景象令春花如陷深淵。有那么一會兒,春花愣在原地,腦海里墨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來:“我是狐……”
我是狐,我是狐,我是狐……
“墨白——”春花重復地念叨著墨白的名字。
床上的狐靜靜地躺著,如往常一樣,平靜得像一潭清水。屋內早已沒了墨白的氣息,空氣靜得可怕。春花似乎忘了悲傷。一天一夜后,山中的小屋響起了經久不息的哀哭。
古老的故事似乎就這樣凝固在了山中,從那之后,再沒見過春花。
山中的小屋空了下來,幾番寒來暑往,山中的精靈漸漸知道了一件事:有個白衣翩翩的男子,每天坐在河邊,呆滯地望著夕陽,手里拿著一個木雕……
書中有言:“楓橋邊燃二十四盞明燈,可喚神來,達成心愿?!?/p>
神對春花說:“上一世,你救過他的性命,有木雕為證?!?/p>
春花才知道,原來自己并不是什么精靈,只是個不知漂泊了多久的幽魂而已。墨白找到春花時,春花已散去了一魂,才會忘了生前種種。墨白用修為護住她的魂魄不散——說什么每日為他束發(fā),其實是在借著束發(fā)的緣由為春花渡修為罷了。
所以,散盡修為的狐怎么拼得過天雷滾滾?
一百年前,作為人類的春花救了墨白,百年后墨白又為救春花而死。
墨白知道,春花的魂魄在人間游蕩百年是為了尋找當年她救的那只白狐。墨白也知道,能救性命的返魂丹必須由靈魂來煉成。
又不知過了多久,河邊的桃樹重新開滿了桃花。樹下,一襲白衣的男子愣愣地看著手里的木雕——到頭來終是一場空,早知今日,當初為何又把她留在身邊呢?
微風吹過,吹散桃花紛飛,樹下的男子苦笑了一聲,抬頭看著滿樹花朵:“春花,花開了。”
(花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