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含
呂嘉說,這次的“一帶一路”文藝演出,實現了時間上跨越千年,地理上縱橫萬里的體驗
5月14日晚,北京國家大劇院?!耙粠б宦贰眹H合作高峰論壇文藝演出《千年之約》在這里舉行,呂嘉是現場指揮。
在當今的世界樂壇,呂嘉以其對東西方音樂的深刻理解與全面把握而聞名。24歲赴德國柏林藝術學院深造,26歲出任意大利特里埃斯特市國家歌劇院音樂總監(jiān),31歲成為第一個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演出的中國指揮家,41歲接任意大利維羅納歌劇院音樂總監(jiān),當地的樂評人說他“比意大利人還懂意大利歌劇”。
迄今,呂嘉已經在全球各國指揮歌劇及交響樂演出兩千余場,劇目和曲目涵蓋50多部歌劇及數百部交響樂。他還是第一位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并率該團赴歐洲巡演的中國指揮家,第一位錄制德國作曲家門德爾松交響曲全集的中國指揮家。從某種程度上說,呂嘉的出現,甚至挑戰(zhàn)了一個東方音樂指揮家在當今世界樂壇中所能達到的能力邊界。三個多月前,52歲的呂嘉正式接棒著名指揮家陳佐湟,成為中國國家大劇院的音樂藝術總監(jiān)。
音樂世家走出的音樂人
4月15日,星期六。上午剛剛參加完一個關于西方藝術的品鑒活動,略顯疲倦的呂嘉來不及吃飯,便和助手一起匆匆趕往位于北京市中心的國家大劇院。大約兩個小時后,“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文藝演出的例行排練將在這里舉行。
這場演出將不僅包括傳統(tǒng)的交響樂、京劇、舞蹈等多種藝術表演形式,還將會有高科技的數字舞臺效果。對于現場的音樂指揮來說,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不僅要精通現代西方古典音樂,還要精通中國傳統(tǒng)音樂,甚至京劇、舞蹈、武術等表演藝術以及數字舞美等,對演出的效果也要有精準的把握。
“現場的不少演員都是各自行當里的‘角兒,連配樂的琴師都是業(yè)內的‘腕兒,”呂嘉的助手說,“如果你的判斷不夠專業(yè),指揮得沒有道理,那他們怎么可能會聽你的完成相互配合?”
國家大劇院排練廳,演員們身著演出服,魚貫而入。剛開始,現場的聲音顯得有些嘈雜。呂嘉抬起手,輕輕地做了一個手勢,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這次排練的難度,顯然不同于一般的音樂會。但呂嘉卻信心十足:“雖然我的20多年的職業(yè)生涯是在歐洲度過的,但對京劇、民族音樂舞蹈的感覺就是我血液里的東西。這次音樂會一起合作的一位老京劇琴師開玩笑地對我說,沒想到你還懂京劇,看來你其實骨子里還是一個標準的中國人?!?/p>
傳說中平頭、絡腮胡、身形壯碩的呂嘉是個有故事的人。認識呂嘉的人常說他是“南人北相”——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這是一種大富大貴或天賦異稟的預示。而事實似乎也印證了這種預示,呂嘉的“絕對音高”和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在音樂家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呂嘉祖籍四川,生于上海,長于北京,從少年時代便顯示出了過人的天賦。
呂嘉出生于一個音樂世家,父親呂蜀中與母親陳麗芬都是軍隊的文藝工作者。呂蜀中早年師從我國著名的合唱指揮泰斗馬革順,而陳麗芬則是著名聲樂教育家周小燕的弟子。
小時候的呂嘉似乎對數理化和長跑更感興趣。在開始學習音樂以前,他的數理化成績經常是全年級第一。他還特別擅長跑步與游泳,曾經參加過兩次北京市的馬拉松比賽,而且直到現在,仍然是一名游泳好手?!吧眢w是非常重要的介質,作為一個表演藝術家尤為重要?!?他說。
父母音樂才能的遺傳基因似乎也以強大的顯性在他身上體現。10歲時,呂嘉的父親發(fā)現兒子有著極高的音樂天賦:外出看戲或者看電影,隨意一個聲音,呂嘉便能說出它的音高。第二年,呂嘉開始跟著母親學鋼琴,跟著父親學指揮、視唱練耳。只用了三年,呂嘉便練就了神奇的“絕對音高”。他的這種“特異功能”甚至可以用來辨別翡翠的真假?!扒脫粽婕亵浯鋾r所發(fā)出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呂嘉笑著說,“我發(fā)現敲擊真翡翠所發(fā)出的聲音介于降B和還原B之間?!?/p>
1975年,因為父母工作調動的關系,不滿11歲的呂嘉從上海的小洋樓來到了北京的大院生活?!皬某阅逃偷案獾匠圆筷牭拇旨Z對于少年來說只是一個新奇的過渡,”呂嘉說,“可還是學了很多東西,在部隊幫廚學會了搟餃子皮,一個人供兩人包絕對沒問題,這項本領幫我解決了在歐洲思鄉(xiāng)飯的問題”。
好友圈中流傳著他從小就開始“挎蜜”和“碴架”的段子。呂嘉先是一樂,然后一本正經地說道:“上海嘛,小學生放學男孩子女孩子都是拉手排隊,這和早戀沒關系。到北京就不行了,分得很清,其實他們也想拉,就是沒膽兒,所以就嫉妒我”。
至于打架,那跟王朔小說中寫的一樣?!爱敃r我住在軍區(qū)大院,附近是軍樂團大院,還有五機部四號院、制藥三廠、空軍466醫(yī)院。稍大一點兒的男孩子們打群架,我小嘛就看著,看完了就到學校里出手去了,但是穿制服小背心的上海小男生在這里是占不到便宜的,哈哈?!?/p>
15歲初中畢業(yè),因為數理化成績好,為了呂嘉上音樂學院附中的事,班主任專門做家訪跟他的父母說,呂嘉應該走數理化的路,將來可以考清華北大,可體育老師卻建議他到體校去訓練長跑或游泳?!鞍职謰寢屪屛易约哼x擇,當然他們還是想讓我走音樂的路?!眳渭握f,“我一想,得,還是學音樂吧。”
1980年,呂嘉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附中。三年后,成為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當年唯一一個被錄取的學生,師從鄭小瑛教授學習作曲、鋼琴和指揮。
被柏林藝術大學破格錄取
呂嘉從一個被禁錮在部隊大院的上海小男生變成了沖進王府(音樂學院院址為原醇親王府)的自由的“頑主”。當時的中文教師、國學大師蔡仲德先生(馮友蘭先生女婿)對呂嘉鐘愛有加,除了上課提問下課還要單開小灶,還專門用臘刻自創(chuàng)教材對其古文閱讀進行深度輔導。后來,正是這些優(yōu)美雋永的中國古典文學成為呂嘉在歐洲學藝探索時無數寂寞夜晚中的溫暖燭光。
呂嘉在校輔修大提琴,他平時練得不多,每到考試前就臨時突擊,但成績卻并不難看。從附中時開始喜歡一個彈琵琶的女同學,于是就猛攻唐詩宋詞,按古詩詞的格律來給她寫情書。結果,幾年下來,小姑娘沒有追到手,古詩詞的韻仄倒學了不少。
作為上世紀80年代的文學青年,學校圖書館里中西方古典名著的借書單上都留下了呂嘉的簽名。老師認為他把時間花在文學上屬于“不務正業(yè)”,就逼著他加大練習量。剛開始一個星期練習一個樂章,后來又增加到兩個樂章甚至整部交響樂。但是呂嘉總能在完成老師布置的練習作業(yè)后,繼續(xù)“不務正業(yè)”,老師只能妥協?!霸谥醒胍魳穼W院的兩年里,我就把學校圖書館里的西方經典小說全部讀完了,讀得懂讀不懂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我是全部通讀。”呂嘉說,“現在看來,當初的玩文學反而有助于啟迪自己的音樂悟性。西方音樂表面上看只是音樂,但其背后不就是從古希臘羅馬時代直至現代的西方文化和民族性格的表達么?!?/p>
1987年,在中央音樂學院跳了一級后,呂嘉直升指揮系研究生班。這里的學習條件和環(huán)境都是國內一流的,但呂嘉卻覺得自己有必要到國外去見識一番。“當時,中國已經有不少音樂家開始走出國門,到西方去繼續(xù)學習。楊立青、湯沐海、余隆、蘇聰等都在德國留學。學習古典音樂,不去歐洲怎么行?”
1988年初,呂嘉懷揣著300美元,坐著火車橫穿歐亞大陸經莫斯科到達西柏林。一路上,除了行李,他還帶了6瓶二鍋頭?!爱敃r的蘇聯生活物資匱乏,據說帶上二鍋頭在路上可以當美元使?!?呂嘉說。
在柏林藝術大學參加入學考試,現場鋼琴、指揮、樂理四位教授考他一個人??荚嚨囊笫牵簭椧皇准児诺涞陌秃召x格和協奏曲;彈古典樂派莫扎特、貝多芬的奏鳴曲,再彈一首肖邦、李斯特或者斯克里亞賓的作品。指揮,他感覺沒有問題,但是由于東奔西跑打工維持生活,沒有空練琴,結果問題就來了。
“協奏曲,嗯,不錯! 賦格呢?”
“沒練!”貝多芬第一樂章彈完,教授又問:“后面的呢?”
“沒練!”
幾位德國教授皺起了眉頭,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那開始指揮吧?!?/p>
“沒有譜子,但我可以背譜指揮!”
教授們相互對視了一下,露出驚訝的表情。
一個樂章指揮完畢,教授們臉上露出了笑容。幾分鐘后,一位教授走過來告訴他:“祝賀你被破格錄取了,你很有音樂天分,但要好好學習德文,當然還有繼續(xù)練習鋼琴!”
好不容易通過了入學考試,生活卻又成了他不得不面對的難題。由于身上的錢不多,又遲遲沒有分到宿舍,他不得不到當地的中餐館打工。每天中午12點到晚上12點去餐館刷盤子、倒垃圾,睡上四五個小時,又要抓緊時間起來去趕早上的課。
盡管辛苦異常,但呂嘉依舊樂觀。有一次,他甚至突發(fā)奇想,穿上黑色的演出服端著盤子進進出出,照看著好幾桌客人?!胺凑埠苌儆袡C會穿嘛,”呂嘉說,“這樣做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他得到的小費總是餐館里最高的。”
后來,他又獲得了到一家“療養(yǎng)院”里打零工的機會?!案傻幕顑阂p松一些,工資也更高一些,干完活兒還可以和院里的病人一起打打乒乓球”,呂嘉說。但直到有一次他贏了病人,對方激動地抽搐起來,他才明白這家療養(yǎng)院原來是個精神病院。
對于從小在北京大院中長大的呂嘉來說,這是一段短暫而刻骨銘心的經歷。但生活上的這種磨煉,對于他日后的藝術成長卻不無益處。
后來居上的世界樂壇大腕
幸運總是在短暫的灰暗之后降臨。1989年5月,一次偶然的機會,同學給了呂嘉一張過期的舊報紙,上面說意大利即將舉辦“安東尼奧·佩德羅帝國際指揮大獎賽”的消息。這是國際音樂界的一件盛事,但是他看到消息時,距離比賽開始的日子已經很近了。他馬上給大賽主辦方寄去了履歷,得到的答復是:報名已滿,但可以作為候補選手之一,等待參賽。
呂嘉當即從柏林出發(fā),轉道威尼斯,趕往比賽地。一路上火車晚點等各種意外狀況不斷,等他趕到比賽地的時候已是晚上8點。但幸運的是,呂嘉在最后一刻拿到了參賽的入場券,并且出乎意料地一路過關斬將,拿到了大賽的第一名和評委特別獎。
事后他才知道,當時的候補參賽選手一共有12名,他是最后一個。因為正式參賽選手中有一名缺席,而前11名候補選手都沒能來參賽,所以他才有機會參賽,并一舉奪冠。他將這歸結于自己的運氣:“如果這中間的巧合有一個趕不上,那我不可能奪冠?!?/p>
他的運氣還不止于此。在這場比賽之后,呂嘉除了獲得了一筆豐厚的獎金外,還迅速提高了自己在意大利古典音樂圈里的知名度。佛羅倫薩歌劇院院長Giorgio Vidusso在看了他的指揮后,對他大加贊賞。很快,這位26歲的中國小伙子就成了意大利著名歌劇院里最年輕的音樂總監(jiān)。
此后,呂嘉又先后擔任了意大利佛羅倫斯交響樂團、瑞典諾爾雪平交響樂團、羅馬拉其奧室內樂團及意大利維羅納歌劇院等著名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jiān)及首席指揮,同時還經常擔任英國曼徹斯特-哈雷交響樂團、德國多特蒙德歌劇院和意大利米蘭威爾第交響樂團的客席指揮。他在世界樂壇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
在歐洲樂壇浸入多年,呂嘉對當地的歌劇發(fā)展有著獨特的觀察:“在歐洲,歌劇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演出的形式雖然經過了很多的發(fā)展,但是它對藝術的關注和追求是一成不變的?!?/p>
“歐洲人看歌劇,尤其是首演歌劇,都是要穿禮服的。家里再窮,每個孩子也都有一套evening dress(晚禮服)。平時疊放在背包里面,到了門口買了票再換上,換好才進歌劇院。”呂嘉說,“而劇院和藝術家也一定認真地對待觀眾,努力用最高的水平去演好自己的作品。這是當地的一種傳統(tǒng),而我們有時候缺乏一點儀式感?!?/p>
“歌劇是舶來品,目前中國歌劇還處在一個學習的階段。引進經典也好,委約創(chuàng)作也罷,我們要補的課很多。中國歌劇的規(guī)范化和國際化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我們一部戲一部戲地‘磨?!眳渭握f,“我們會力爭用最好的藝術表現水準在國際上贏得尊重,成為代表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一面旗幟?!?/p>
對話“一帶一路”文藝演出現場指揮呂嘉
《中華兒女》:剛剛結束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的文藝演出,受到了國內外媒體的高度關注和贊譽,作為整場文藝演出的指揮,您有什么特別想說的嗎?
呂嘉:這場演出,不僅是一臺非常精彩的節(jié)目,它的演出水準和制作水平,包括樂曲、演奏、演唱、舞蹈以及舞美的展現,都能代表國家的最高水準,而且是一臺可流傳的、能真正體現中華文化自信的精品文藝匯演。能夠參與其中,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這么多貴賓、朋友,歡聚一堂,欣賞我們的文藝節(jié)目,我感到非常的榮幸與振奮,很有“主人翁”的感覺。唐朝詩人王維的詩句“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用在這里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中華兒女》:整場文藝演出節(jié)目眾多,形式多樣,時間上跨越千年,地理上則縱橫萬里,指揮這樣一場高級別的演出,最難的是什么?
呂嘉:我覺得最難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把中國音樂和西方的音樂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尤其是京劇、昆曲以及高科技全息舞美跟中國音樂的完美融合。還有一個最難點就是如何讓樂隊跟舞臺上的全息影響、舞蹈、聲樂無縫配合。這次演出幾乎是控制在0.01秒之內的零誤差,這對整個團隊的要求已經超越了技術層面。如何把它們結合在一起,體現了團隊民族文化精神上的凝聚力。這種強大的凝聚力,只有參與其中才能真正體會。
《中華兒女》:由您這樣一位在西方學習工作多年的華人音樂家來指揮這樣一場演出,也正暗合了“一帶一路”和平、交流、理解、包容、合作、共贏的精神,有關方面可謂知人善任、選用得宜。
呂嘉:非常巧啦!我在國外工作、生活了20多年,當年求學的時候,正是坐火車,沿著“一帶一路”的那條路到的歐洲。這次的“一帶一路”國際高峰論壇文藝演出,我們整個演出團隊和我一起在大劇院進行演出,正是實現了“一帶一路”的那種時間上跨越千年,地理上縱橫萬里的體驗吧!
說到有關方面選擇我來指揮這樣一場演出,我覺得這體現了對我們海外華人的重視與關注。不僅注重發(fā)揮我們在所在國的優(yōu)勢,也讓我們參與到中國現在的文化建設當中去。增強向心力,形成合力,更好地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做貢獻。這也讓我真正地體會到習總書記所說的,這是我們民族文化復興的最好的時候,那句話的內涵。
責任編輯 余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