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芹
我是根據(jù)委托人的遺囑來分配的。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委托人只是告訴我,他是根據(jù)他姐姐家的一條狗的態(tài)度來分配遺產(chǎn)的。
這天傍晚,陳奶奶正吃晚飯,忽然聽到狗在外頭急切地叫,像是來了生人。出去一看,還真是個生人,一個干瘦的老頭站在大門口。
陳奶奶問,你找誰???
對方帶著哭腔說,姐姐,我是狗蛋啊,你不認(rèn)得我了?
陳奶奶揉揉眼睛,仔細(xì)一瞧,真是狗蛋,眼淚不覺就流下來了。我的弟弟啊,這么些年,你跑到哪里去了?說著張開兩臂,迎上前去。
姐姐!來人一下?lián)涞礁?,抱住陳奶奶的腿放聲大哭起來?/p>
來人是陳奶奶的親弟弟,小名狗蛋,大名陳默,現(xiàn)年72歲。陳奶奶叫陳梅。40多年前,因為家境貧困,陳默娶不起媳婦,父母打算用陳梅給他換個媳婦。當(dāng)時陳梅已經(jīng)和現(xiàn)已去世的丈夫相好。但為了弟弟,她還是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后來,陳默越想越覺得不能毀了姐姐一輩子的幸福,就在結(jié)婚前一天的夜里,他突然不知去向。幾十年沒有音訊,都以為他已經(jīng)客死他鄉(xiāng)了,誰知突然從天而降。
陳奶奶把弟弟拉進(jìn)屋里,急不可待地問,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你怎么過來的?
陳默說,我先跑到寧夏,在黃河灘上拉纖,后來又到了青海,給人家放羊,還去過新疆,包地種棉花,在那里掙了幾個錢。幾十年來,走過了五個省,幾十個地方,最后在內(nèi)蒙的赤峰市買了兩間房子,住了下來?,F(xiàn)在老了,干不動了,身體也不好了,越來越想你,想在入土之前再看一眼姐姐。
陳奶奶又流下淚來。又問他,那你也沒成個家,娶個媳婦?
陳默說,年輕的時候到處漂泊,居無定所,娶不起,后來生活安定了,歲數(shù)也大了,也沒那心思了。40多歲那會兒,和一個寡婦同居過,過了一年多,她就得癆病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奶奶喜孜孜地給三個兒子打電話,告訴他們舅舅回來了,沒什么事必須回家吃中飯。
陳奶奶的住處,院落雖小,收拾得倒也干凈,一條小黑狗拴根鐵鏈條,臥在大門口。孩子們都不在家住,看來平時,這條狗就是她的個伴兒了。陳奶奶搬來兩個板凳,姐弟倆坐在院子里說話,看弟弟打量狗,就說,它叫小黑,養(yǎng)狗就圖它個耳朵,可靈了。
正說話間,外頭有腳步聲。小黑忽然興奮地滿地轉(zhuǎn)圈,還把兩條前腿抬起來,嘴里“哼哼”地叫著,無比歡欣的樣子。
準(zhǔn)是老大回來了。陳奶奶說。他一來,小黑就這個樣子。
進(jìn)門的果然是陳奶奶的大兒子春生,兩只手里滿滿拎著肉菜。到了陳默跟前,叫了聲舅,說你來了,轉(zhuǎn)身就進(jìn)廚房忙活去了。陳奶奶要去幫忙。他說,不用,你和俺舅多年不見了,好好拉拉話。
老大挺靦腆啊。陳默說。
是啊,打小就是個悶葫蘆。陳奶奶說。
大門外又有人走動。小黑站著,全身不動,汪汪汪叫著。
陳奶奶笑瞇瞇地說,這回是樂生回來了。
老二樂生進(jìn)門來,手里提著兩瓶酒??匆婈惸?,笑容滿面,大聲問好。陳奶奶讓他陪舅舅喝茶,自己也進(jìn)了廚房。
快到吃午飯的時候,小黑突然毛發(fā)高聳,汪汪地狂叫,中間還夾雜著“嗚嗚”的吼聲,身子往上一躥一躥的,把拴它的的鐵鏈條繃得直直的,像要抻斷了。
來生人了?陳默問。
是老三吧。樂生嘻嘻一笑。
陳奶奶的三兒子吉生,穿得锃亮,夾著個公文包,昂首進(jìn)門來。一面朝陳默道歉,舅啊,我來晚了,和人簽了個合同,耽擱了,對不起啊!一面吆喝著那狗,不認(rèn)人的畜生,找打!
春生正好把菜都上齊了,大家就坐。席間觥籌交錯,樂生能說會道,吉生高談闊論,好不熱鬧。
可不知為啥,樂生和吉生總覺得舅舅對那木訥的春生比對他們熱情。
住了幾天,陳默要回去了。陳奶奶苦留不住。臨走,他拉著姐姐的手,咱倆都是七十多的人了,見了這回,不一定能見下一回了,你多保重。兩個人淚漣漣地分了手。
一年之后,陳默去世。他去看陳奶奶的時候已經(jīng)得了重病,只是沒說。
一個律師來到陳奶奶家里,他受陳默委托來分配他的遺產(chǎn)。陳默有二十幾萬的積蓄,外加一套住房賣了幾十萬,共給三個外甥留下了一百萬的財產(chǎn)。
這一百萬,由老大繼承六十萬,老二繼承三十萬,老三繼承十萬。
你……你這是怎么分的?都是一樣的外甥,為什么差距這么大?老三先是驚訝,然后怒不可遏地質(zhì)問律師。
律師推推眼鏡說,對不起,我是根據(jù)委托人的遺囑來分配的。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委托人只是告訴我,他是根據(jù)他姐姐家的一條狗的態(tài)度來分配遺產(chǎn)的。
小黑?大家驚訝地叫道,往院子里望去。
小黑聞聲也抬起頭看著他們。
它那兩只黑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把整個世界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