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珊
中國飲食傳統(tǒng)素來忌生冷,推崇熱食。
廣東人有“夠鑊氣”的講究,上海人喜歡“熱灼火燙”,北方人要“滾得冒泡”……可見不論南北,中國人忌生冷的傳統(tǒng)是一致的。
今天冷飲風強盛,三九寒天吃哈根達斯、天寒地凍飲啤酒、威士忌里放冰塊……真正三九嚴寒何所懼!冷飲已成都市時尚生活的佐證。
在都市,冰激凌販賣的已不只是炎炎夏日中的一個清涼世界,更是一份溫情和童真。
美籍華人馬克是我的忘年之交,今年84歲的他是一個愛冰激凌的快樂大孩子。“二戰(zhàn)”期間,馬克入伍參戰(zhàn),參加過殘酷的沖繩島登陸。
每次登陸前,后方駐地總要以豐盛的大餐為出征壯士送行。很多戰(zhàn)士憂心忡忡,根本咽不下去,唯馬克樂呵呵地從頭盤吃到甜品,從牛排吃到冰激凌。
即使身在大都會紐約,對一個唐人街的窮孩子而言,冰激凌仍是一種奢侈品。
入伍后,在后方駐地可以開懷對著冰激凌大快朵頤,這令馬克很開心。
“就是被打死也死而無憾,吃飽冰激凌再死,死了也開心!”馬克總是這樣說,“冰激凌是那樣動人可愛,涼篤篤的讓人頭腦清醒,精神振作。不像白蘭地,讓人越喝越沉淪。冰激凌讓我相信生活是那樣美好,戰(zhàn)爭總有一天會結束,我一定要活到那天,然后戀愛、結婚、生孩子……”
馬克活下來了,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成為1971年度“紐約成功人士”中唯一的一位華人。馬克仍愛吃冰激凌,特別是頂端那粒艷紅的櫻桃。
年少時,每逢夏日家里來客,我和哥哥總會十分雀躍,因為這意味著我們可以放開胃口吃一次冰激凌了。
果然,媽媽會慷慨地揚起一張五元面值的鈔票,差我們去對面馬路的冷飲店(前身就是解放前的士多)買大瓶裝汽水和冰磚。由于害怕冰激凌頂不住三伏天太陽的烘烤,家里有專門的五磅廣口保暖(冷)瓶。
那時市面上已沒有“海絲娃”“Dairy Farm”,只有單一的“光明牌”,但就一只光明牌,已給我們的童年帶來無限歡欣和光明。
冰磚買回來了,放在特別的蘇打水杯里,沖上“正廣和”汽水,一時咝咝地冒起奶白色的稠厚的泡泡,一陣夾著奶油香的清涼迎面撲來,這就是冰激凌蘇打。
如果正好有草莓上市,就將草莓拌在冰激凌里面,變成一抹粉紅色,夾著乳白色,十分夢幻,撩動人心。
冰激凌綴以水果裝飾,叫冰激凌圣代?!笆ゴ币辉~來自“Sunday”,冰激凌圣代即星期天吃的冰激凌。星期天吃的冰激凌用水果和巧克力裝飾得特別精致、悅目,代表一份放松嬌慵的星期天的心情。
可見,冰激凌販賣的不只是味覺口感,更在于視覺和心情。
(摘自《老上海,舊時光》湖南文藝出版社 圖/花瓣網(wǎng) Lu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