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勝才

巍巍八百里沂蒙山，無數丘陵崗崮。且山高坡陡，崮險嶺峻，峰巒連綿，山崮層疊，懸崖峭壁，巨石嶙峋，古木參天，飛瀑流泉，澗深溪清。盡管山川秀麗，綠水疊巒，可是在那大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人們連肚子都填不飽，又有誰有那閑情逸致來這里欣賞這美麗的風景呢？天災人禍一起光顧，就連野生動物也和人們爭搶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所以，這里人們的生活就越來越貧困了。

一

在沂蒙山的一個山岰里，隱藏著一個小村莊叫張莊。這是一個只有四五十戶人家的村莊，因為隱蔽在這層巒疊嶂的大山里，所以，一般人很難找到它，即使在地圖上也不會標記它，因為它實在是太小了。也因為山高林密便于隱藏，這里也是革命的老區(qū)。在戰(zhàn)爭的年代里，這里經過了血與火的洗禮，人們的思想覺悟還是很高的。在上個世紀的那場最嚴重的自然災害時期，在物資極其匱乏的年代，人們還一直地遵循上級的指示，不搞小開荒；不搞發(fā)家致富；不搞資本主義尾巴，盡管日子過得挺緊巴，但人們的心是一直向上的，人們的心里堅信著苦難會過去，未來會美好。張莊雖然人少，但也是一個生產隊的建制，隊長張忠強是個老實厚道有點木訥的人。他的任務就是每天早上七點鐘準時敲響掛在村東頭大榆樹下的那口鐘，叫大家準時出工。說是一口鐘，其實那就是一個報廢的犁鏵子。鏵子的尖端沒有了，沒了用處，用鐵絲穿起來掛在樹上當鐘使。敲鐘的錘就放在樹椏上，每天早上他吃完了飯就早早地來到大樹下，或磨鋤或磨刀，一到七點，他便準時地敲響那破犁鏵，人們便三三兩兩地懶散著從各自的家門里走出來，在大樹底下，張忠強給大家安排一天的生產任務。全村的勞動力加在一起也不過六十多人，再加上能勞動的婦女和幾個半拉子也就是八十幾個人。每天誰干什么都在他的心里邊裝著呢，幾句話就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完了。然后大家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晚上收工的時候再把當天的工作完成情況向隊長匯報，所以整個村子里的事情他就了如指掌了。全村的勞動力誰的本事大，誰有什么社會關系，誰一年能掙多少工分都在他的心里揣著。他安排的工作，到年底分紅，大家心里都特別地服氣，他也是秉公辦事，從不偏向或袒護著誰，該給多少工分就是多少工分。但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住在村西頭的老張?zhí)?。老張?zhí)炔皇俏灞簦膊皇菃适Я藙趧幽芰?，更不是軍烈屬，為什么在那樣的條件下，她能享受到如此的待遇而別人又都沒意見呢？因為她的肩上擔負著一項別人無法完成的艱巨而又光榮的社會公益事業(yè)。

在張莊的村西頭，有一棵懷抱粗的大柳樹，柳樹下有三間草房，主人是老張?zhí)?。老張?zhí)暧讜r由于戰(zhàn)亂和疾病的流行，父母早早離開了人世，鄰居張石匠看這孩子孤苦伶仃的很是可憐，便收留她，長大成人后便自然而然地做了張家的兒媳婦。結婚后，她的老公子襲父業(yè)接續(xù)了她公爹的石匠技術，她也順理成章學會了她的婆婆給人家接生的手藝。而她聰明伶俐，很年輕的時候就成了這地方方圓百里很有名氣的接生婆。她丈夫張石匠在這一帶盤碾、鑿磨、刻碑、雕石的技藝也是一流的，不管給誰家干活兒從不多要錢，有則給點，沒有就欠著，實在沒有就那么地了。老張婆子給人家接生從不含糊，只要人家來請，拿上接生包跟人家就走，她常跟人家說，大人有什么都可以等，唯獨那孩子要出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晚一會兒就會出人命的，所以她是有求必應，即使沒有車馬來接她，就是翻山越嶺徒步去她也從沒有拒絕過。加上她給人家接生，有錢就給點，沒錢就給點米面什么的，從不強人所難，所以她的家在當地也是頗有聲望的人家。

在生產隊里，張石匠干農活兒不是行家，鋤地割莊稼他還不如一個半拉子。好在那些年公社常年召集一些民工在外修水利工程，張石匠是開山炸石、放炮、鑿石的行家里手，公社領導點名要他去做技術指導，這樣也算給村里出工了，這一舉兩得的事村長樂不得把他派出去?？墒呛镁安婚L，在一次排除啞炮的過程中，一顆啞炮突然爆炸，一塊大石頭正砸在張石匠的頭上，張石匠當場氣絕身亡。當村民把張石匠的尸體抬回來的時候，老張婆子哭得死去活來。在村民的幫助下，安葬了張石匠，撇下她和未成年的兒子相依度日。還多虧她年少時和婆婆學會了給人接生的本事，再加上家里還有幾畝薄田，日子和其他人家比倒也吃穿不愁。等兒子到了二十歲，她就給兒子張羅了一房媳婦，自己就當起了老太太。她的名稱就由老張婆子升級為老張?zhí)?。村里的人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叫她老張?zhí)?，不管有誰叫她，她既不氣也不惱，而且還都快快樂樂地答應著。

老張?zhí)褞桩€田地交給兒子蒔弄，她就專門做起了接生的行當。在這張莊附近十里八村的后生幾乎都是她接生的，再加上老張?zhí)似泛?，給人家接生給錢也行，給米也可，實在沒啥給的她也不說啥。不管她走到哪莊，都有人和她打招呼，請她到屋里坐坐，喝幾口水或吃點飯，人們提起張莊的老張?zhí)珱]有不知道她的。

自從上級號召割資本主義尾巴，很多副業(yè)產品都不讓做了，農民家里也就自然斷了各種來錢的路數，村民家里的日子是越過越窮。就連老張?zhí)慕由盥芬脖还缌腥虢沟暮诿麊危蚴怯腥说焦缛ヅe報，說老張?zhí)皇钦浀尼t(yī)生，沒有處方權，在外邊掙黑錢不交公，是典型的資本主義的尾巴。公社革委會在電話里下達了通知，不許老張?zhí)俳o孕婦接生，而且還不許她出村半步，村里的人有了大病小災的都由赤腳醫(yī)生負責。隊長張忠強一接到這個電話就大吃一驚，別的村里的赤腳醫(yī)生還好說，他們這個村的赤腳醫(yī)生是個剛剛從中學畢業(yè)的學生，因為他的姑夫是大隊的會計，所以，他被安排到這個村來當赤腳醫(yī)生。因為赤腳醫(yī)生不用下地干活兒，工分還高。加上這個村本來人口就少，赤腳醫(yī)生的差事就更少。加上他本人什么也 不會，只是在這里充個數罷了，這也是當時在山區(qū)里的肥缺。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張隊長他的老婆 已經懷孕八個多月，馬上就要臨產了，這荒郊野嶺的上哪去找醫(yī)生，村里那個赤腳醫(yī)生連開個藥都弄不明白，要是把產婦交給他，不弄出人命來才怪呢？公社的醫(yī)院離這里有好幾十里的山路，把人折騰到這里，好人也得折騰個半死，再說照顧起來也不方便，而山區(qū)里世世代代都是鄉(xiāng)村的接生婆接生，哪有到外邊去生孩子的道理？張隊長硬著頭皮在電話里苦苦哀求著給公社領導說了半天的好話也無用處，只好照本宣科向老張?zhí)珎鬟_了上級的指示，老張?zhí)缓迷诩依锎?，落個清閑，免得人家說出外接生撈外快掙黑錢。

轉眼間，張隊長的老婆臨產期到了，張隊長提前來到老張?zhí)募依铮仁撬蛠砹税氪有∶?，接著又拿來了兩盒爐果。張隊長原以為老張?zhí)珪靡话褍?，可是老張?zhí)豢淳椭缽堦犻L是為什么來的，一個村住著，懷孕是個大事，誰家的媳婦多久要生她心里都有數。這生孩子是個性命攸關的事，她可從不把性命的事情當兒戲，可是她的心里還是有所顧忌，這要是讓公社知道了會給隊長帶來麻煩的。張隊長也知道老張?zhí)睦锏念檻]。因為他來前已經想好了對策。他告訴老張?zhí)?，隊里的會計王樂天的媳婦也要生孩子了，村里還有好幾家的女人都要生孩子，也都托他來這里先和老張?zhí)蚝谜泻?，一是隊長有面子，老張?zhí)粫芙^；二是有隊長開了頭，別人就說是助長資本主義尾巴，但有隊長頂著也好說話；三是免得到時候來不及發(fā)生危險。張隊長還告訴老張?zhí)?，讓她去給村里的產婦接生盡管去，如果有什么事他給頂著。張隊長可不是什么事情都好打保票的人，人家說他是表面上憨厚，一肚子彎彎繞的人，臉上木訥，心里鬼精著呢。因為他前幾天去大隊開會，看見大隊李書記的老婆也挺著個大肚子，看樣子有八九個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生了。這方圓百里的只有老張?zhí)亲詈玫慕由?。大隊離公社更遠，他不可能把媳婦送到公社的衛(wèi)生院去生孩子，要不了多久，大隊的李書記就會給他打電話的。有大隊書記頂著咱們怕什么呀。老張?zhí)宦牳吲d得合不攏嘴，便滿口答應下來去給隊長的老婆接生。

隊長張忠強的媳婦要臨產了，他提前把老張?zhí)拥剿麄兗依铮龊昧艘磺袦蕚涔ぷ?，第二天后半夜，隊長的媳婦給他生了個七斤半的大胖小子，由于是老張?zhí)o接的生，母子平安。張隊長整天抱著兒子樂呵呵的，親也親不夠，他也不管自己滿臉的胡碴兒扎得孩子小臉通紅，也不管孩子的掙扎和哭叫，更不管屎和尿的弄到身上，只管抱著大胖兒子樂。不久，王會計家的，還有另外幾家的媳婦都在老張?zhí)慕由?，高高興興抱上了小丫頭和胖小子。

幾家歡樂幾家愁，也有那么幾家，看見老張?zhí)珠_始給人接生了又心生嫉妒，又去隊長家里打小報告，說隊長不能允許老張?zhí)僮躺Y本主義的尾巴，不能再讓她接生掙錢了。張隊長把眼睛一瞪：“誰他娘的家里的女人不生孩子，難道生孩子都是資本主義嗎？我們這些人哪個不都是從資本主義那里頭爬出來的？誰他娘的再在背后嚼舌根子，我先割了他的尾巴。”那幾個人立刻蔫了。實際，他們也有在別的村的親戚家里有快要生的女人，也曾給他們打過招呼，叫他們幫助聯(lián)系一下，到時候叫老張?zhí)珌斫o接生。他們便想，既然隊長不管了，那咱們何不順便做個人情，給親戚幫個忙。自此，老張?zhí)由氖略谶@個村里沒有人敢多嘴了，而且找她接生的人越來越多，本村的還不算，外村的也老早就來打招呼，提前排隊預約，怕到時候來不及。

二

不到一個月，大隊的李書記就來電話了，他在電話里壓低了聲音和張隊長說：“三天后的晚上，用馬車把老張?zhí)那乃偷轿壹依?，吃住一切事項由我負責打理?！睆堦犻L和李書記平時都很熟，關系也不錯。張隊長卻假裝膽小的樣子，遲疑著，面露難色吞吞吐吐地說：“這不太好吧，這老張?zhí)琴Y本主義的尾巴，誰敢叫她生產資本主義啊。這可是上綱上線的問題，我可不敢。”李書記毫不客氣地笑罵著：“這生孩子要是資本主義，那他媽的還誰是社會主義呢？我們祖祖輩輩不都是在搞資本主義嗎？你他媽的少給我扯閑淡，我要是生不了兒子就把你的兒子搶過來，讓你打絕戶去?！睆堦犻L笑著答應，會親自把老張?zhí)瓦^去。

當天晚上，張隊長吃完飯就跑到老張?zhí)依锖屠蠌執(zhí)塘?，他讓老張?zhí)搅死顣浀募依?，一定要裝作害怕割資本主義尾巴膽小怕事不敢接生的樣子，讓李書記先給打保票，然后再接生。老張?zhí)廊煌狻堦犻L事不遲疑，第二天下午就套上個小毛驢車，走了二十幾里山路把老張?zhí)偷搅舜箨犂顣浖摇]承想老張?zhí)艿搅死顣浀臒崆闅g迎和款待，給老張?zhí)语灱咫u蛋，還陪著老張?zhí)攘藘芍?。當然有張隊長作陪，還時不時敲著邊鼓，老張?zhí)舶巡桓襾斫由?，怕被扣上資本主義的帽子的想法流露出來。李書記借著酒勁兒拍著胸脯保證，在這個大隊，沒人敢說老張?zhí)由琴Y本主義尾巴，但只能是在這個大隊范圍之內，出了這個大隊他就保證不了了。有了李書記的保證，老張?zhí)睦镉械琢?，她又喝了一口酒，拍著胸脯保證能讓李書記的老婆母子平安。張隊長看看天色已晚，明天早上還要安排隊里的生產，胡亂吃了點飯便趕著驢車回去了。

老張?zhí)诶顣浀募依镆贿呾o靜等著孕婦臨產，一邊幫助照顧孕婦的生活。在這山村里，如要生孩子提前把接生婆接到家里住上幾天這是常有的事，就是怕一旦出了問題好有個準備。也有住上好幾天了也 不見動靜，這樣的事情也常發(fā)生。

轉眼間，三天過去了。李書記的媳婦一點要生的跡象也沒有。李書記的媳婦有些著急了，老張?zhí)挂诧@得安靜，因為她見得多了，她說但凡是拖月子了，大都是男孩兒，因為男孩兒在媽媽的肚子里懶惰，不愿意出來。這一席話倒也讓李書記的媳婦很美氣，她說就是要期待著生一個兒子，圓了李書記一個延續(xù)香火傳宗接代的夢。

第四天的夜里，剛剛洗漱完了要睡覺的時候，李書記的媳婦一陣肚子疼痛，就像肚子腸子要掉出來一樣，而且已經見紅了。老張?zhí)?，這是到時候了，她要生了。便招呼家里的人燒好開水，做好準備。李書記一看這種情況，他也知道這時候是幫不上忙的，便在院子里借著月光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著，盼著即將出世的兒子早點和他見面。

正在屋里人忙碌的時候，村子里的狗突然都狂叫起來。先是從村口響起，然后很快地傳到了村里，不大一會兒，整個村里的狗都叫了起來。接著，狗叫，雞鳴，豬哼，羊咩聲響成了一片。李書記的整個心思都在兒子身上，開始從村口傳來狗叫聲并沒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不一會兒這狗叫聲立刻引起了全村的雞鴨鵝狗的不安吠鳴，緊接著又有人聲鼎沸，吵嚷著，喊叫著，還夾雜著鑼聲和棍棒的敲擊聲。他不由得警覺起來，他覺得這種現(xiàn)象從來沒有過。便打開院子大門就看見一個民兵急匆匆地從遠處跑來向他報告，說是村子里進來狼了，有幾個村民家里的羊被叼跑了，現(xiàn)在村里的人吵吵嚷嚷的都在張羅著滿村子里圍捕打狼。

李書記一聽，立刻著了急，這邊孩子還沒生出來呢，村子里又發(fā)生這種事。他急忙叫鄰居的女人過來幫忙，又簡單和老張?zhí)淮藥拙渚秃湍莻€民兵匆匆走了。

屋子里面，老張?zhí)灿錾狭穗y題，產婦已經破水了?？墒?，胎位卻不正，不能順產。這種情況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后果，時間長了生不下來可能會導致母子雙亡的結果。老張?zhí)m然是個接生的老手，但是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也不免有些緊張著急。她急忙給產婦順胎，慢慢地做胎位的矯正。她輕輕揉著產婦的肚子，一點一點地把胎位正了過來，這才松了一口氣，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孩子順利地生出來了，但是由于做順胎的時間較長，孩子的小臉憋得發(fā)紫，落地時候不會哭。老張?zhí)押⒆拥膬蓷l小腿倒提過來，伸出大巴掌，照著小屁股啪啪兩下，孩子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隨口吐出一股血水。

老張?zhí)押⒆臃畔?，用事先準備好的小被子把孩子包好說了一句：“謝天謝地，母子平安。”

李書記的媳婦生了一個七斤半重的大胖小子。盡管折騰了一夜，李書記的媳婦累得快虛脫了，但一聽說是生了一個大胖兒子，興奮得沒了倦意，非要看看孩子不可。當老張?zhí)押⒆颖г谒媲皶r，看著白白胖胖的孩子，她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潤的甜甜的微笑。

老張?zhí)袜徏业呐私o孩子洗干凈又喂了點糖水，孩子就依靠在他媽媽的身邊抿著小嘴睡了。老張?zhí)朽徏业呐藥椭湛粗c兒，她也依靠在產婦的腳下邊迷糊著了。天大亮的時候，老張?zhí)蚜?。她囑咐鄰家的女人，給產婦煮雞蛋熬小米粥。她趕緊收拾包裹，準備回家。李書記的媳婦叫鄰家的女人趕緊拉住老張?zhí)?，叫她再住幾天再走。老張?zhí)f不能再住了，別的村子還有幾個要下生孩子，她不能在這里再耽擱時間了，走晚了就怕來不及了。李書記的媳婦說，那就等李書記回來叫他派人套車送老張?zhí)厝ィ贿@二十里的山路可夠老張?zhí)叩?。老張?zhí)催@太陽已升得有一竿多高執(zhí)意要走。李書記的媳婦一看實在留不住，便叫人從家里的柜里拿出十元錢給老張?zhí)?。還準備了一些紅糖和小米什么的，看看老張?zhí)珶o法拿得動，畢竟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就對老張?zhí)f，等以后再叫李書記托人給你送去吧。又叫鄰家的女人把老張?zhí)偷酱蹇?。老張?zhí)粋€人背著小包，不走大路，沿著山坡抄近路向張莊走去。

三

走大路約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走山路也就有十五六里的路程。走了有六七里路的時候，老張?zhí)珶崃耍忝撓峦庖略诟觳采洗钪?，心里高興，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這幾里的山路對她來說不在話下，她經常爬山越嶺到各個村落去接生，走路是很習慣的事了，再有一個鐘頭就到家了。可是當她再往前走就覺得心里慌得厲害，再往前走就覺得毛骨悚然頭皮發(fā)奓，她立刻警覺起來。她走了這么多年的山路，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定睛向前看去，什么也沒有，看看左右也沒有什么。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前慢慢地挪動腳步，又走了幾分鐘，剛剛拐過一個山腳，立刻看見前邊不遠處有一條黃狗蹲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她。她開始還沒覺得怎么樣，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狼群襲擊村莊的事情，不禁大吃一驚，腿一軟，差點沒坐在地上。她想往回跑，可是不行了，雙腿怎么也不聽使喚，就連身子也轉不過來了，雙腿哆哆嗦嗦地邁不動步。她往前走不敢，往回走那狼肯定會追上來，而且她哪有狼跑得快啊，肯定是惡狼嘴里的食物?？墒窃谒貌欢ㄖ饕獾臅r候，那條狼并不向她進攻，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定睛看著她，好像眼里還有些乞求的目光。

等待了約有兩分鐘，人和狼都沒有動。老張?zhí)硕ㄉ?，決定轉身往回走?？墒钱斔齽倓傓D過身來，那狼猛地竄了過來，一下子又擋住了她的退路。老張?zhí)惑@，心想這下可完了，腳下一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狼并不急于撲過來，而是緩緩地走過來，慢慢地靠近了她。老張?zhí)南?，也別做什么掙扎了，早晚都是狼嘴里的肉，掙扎得快，那狼也許一口咬斷喉嚨，死得更快。不掙扎也許還能多活一會兒。老張?zhí)纱嗤笠谎?，躺在了地上，這時她的心反而平靜了，她索性閉上了眼睛，任那狼來吃吧，先咬哪都行，反正是跑不了了。這一瞬間，她等待著生死的考驗，她想，死就死吧，也沒什么牽掛的了，兒孫們也都大了，她也不虧欠誰的了。她一個人過了這么多年，也早該去和老伴兒團圓去了。

可是她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那狼并沒有咬她，也沒有撲她。而是走到她的身邊靜靜地看著她，看她半天不動彈。那狼可能是覺得把老張?zhí)o嚇著了，用嘴輕輕地拱了拱她，看她還是不動，那狼用舌頭去舔她的脖子。老張?zhí)?，盡管我不掙扎，這狼還是要從喉嚨先下嘴，不由得流下了兩行熱淚。

那狼舔了舔老張?zhí)弊幼筮叺膭用}，用舌頭感覺出她的脈搏跳動得很厲害，看她還在流眼淚。知道她不是被嚇死了，可能是被嚇昏了。那狼四處瞅了瞅，用嘴叼住老張?zhí)囊滦洌昧Φ赝鹱?。老張?zhí)灿X得很是奇怪，這狼怎么只是舔了舔她的脖子，怎么不吃她啊。狼叼住她的衣袖往起拉她，她還使勁地往后仰，不想起來。這狼便用嘴叼住她的領口，用力地往起叼她。老張 太太心想，這怎么還不吃我啊，是不是叼回去喂小狼崽子啊。她越發(fā)地往后用力，不肯起來。那狼本想用力把老張?zhí)饋?，可是又怕傷著她。只好緩緩地用力，把她一點一點的往起拽。不管老張?zhí)趺床慌浜?，最后還是被狼把老張?zhí)米似饋?。老張?zhí)犻_眼睛看了看這條狼，發(fā)現(xiàn)這條狼的眼睛沒有兇光，好像并不兇惡?？吹贸鲞@是一條非常健壯的公狼，它不但沒有惡意，好像還很友好和善良。老張?zhí)恢肋@條狼要干什么，心里還是忐忑不安，身子還是有些哆哆嗦嗦的。

看看老張?zhí)€(wěn)當了，那條狼也蹲坐在了老張?zhí)膶γ?，用前爪支著地面，靜靜地看著老張?zhí)?。老張?zhí)M管心里還很害怕，手腳也不敢動彈，雖然她不知道這條狼是什么用意，但她從這條狼的舉動看，覺得這條狼并沒有惡意，似乎也并不想傷害她。狼在仔細地看著她，她也慢慢地抬起頭來仔細地看了看狼。雖然狼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但是，距離這么近，心里還是有些害怕。而且她也 知道，這狼畢竟是說變臉就變臉的動物，說不上什么時候不高興了，還是會向她下口的。

那狼看看老張?zhí)男木w慢慢地穩(wěn)定下來，便抬起它的左前爪，舉起來給老張?zhí)础?/p>

老張?zhí)@才振起精神，看了看狼的臉色，大著膽子往前湊了湊。她仔細地看了看狼的前左爪，她才明白這條狼來截她的目的。原來這左前爪比那只右爪要腫大得多，而且腫脹得特別厲害，有一傷口處還流出了膿水。老張?zhí)靼琢?，這條狼的前爪扎進了一個硬刺，而且已經好長時間了，傷口已經感染化膿了。再不處理就有潰爛的危險，弄不好，這只狼的前腿就要廢掉了。

老張?zhí)m然明白了這條狼來找她的意思，但她不敢保證她給狼治好傷后，狼會不會吃掉她。她更不敢保證這條狼在治傷疼痛的時候，會不會被激怒發(fā)狠傷害她。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手摸了摸那只爪子，她的手剛一觸及到它的傷口，那狼疼得渾身一激靈。此時，她什么也來不及想了。她定下心來，打開她的接生包，從里面拿出一根針來，老張?zhí)珵榱耸贯樖褂闷饋礓h利點，把針尖在頭皮上又蹭了蹭。老張?zhí)?，這要是給人做這樣挑刺兒的小手術，一般要打麻藥，可是這荒山野嶺的上哪里去找麻藥呢？即使有了麻藥那狼也不會讓你老老實實給打的。這里連最簡單的消毒酒精都沒有，只好有啥使啥了。她為了減輕狼的焦慮，輕輕地握住狼的傷爪，輕輕地給它揉搓，使它減少疼痛感，讓傷口不再僵硬。她又從接生包里拿出一盒火柴，劃著了一根火柴把針頭用火燎了燎消毒。然后輕輕地給狼爪挑刺。她用針把刺的周圍的爛肉挑開，看得出那狼是在忍受著多大的疼痛，她每挑一下，狼就哆嗦一下。挑了十幾針后，它渾身抖得特別厲害，就連爪子也哆嗦起來，老張?zhí)睦镆蔡貏e緊張，擔心那狼挺不住了翻臉傷人。因為她知道，狼是一種桀驁不馴的動物，也常被人們稱作是“翻臉不認人”最變化無常的動物。好在那狼忍住疼痛堅持坐在那里不動，老張?zhí)芯涌焖俣劝涯歉煤苌畹拇贪纬鰜怼？墒悄谴逃稚钣珠L，而且不露頭，她只好往肉的深處再撥，眼見那刺已經露頭了，老張?zhí)珟状斡弥讣灼⊥鸢?，可就是拔不出來，只好再往深處撥。每往里邊撥一點，狼就疼得哆嗦一下。老張?zhí)餍詮堥_嘴用牙齒咬住那根刺稍微一用力，刺就拔出來了，那狼疼得爪子一動，爪子的指尖一下伸了出來，輕輕地劃破老張?zhí)谋羌?。老張?zhí)挥X得鼻尖一陣火辣辣地疼，馬上一股鮮血從鼻尖流了下來。她用手隨意地擦了一把，弄得滿臉是血。

那狼爪上的刺雖然拔出來了，可是不敢著地，而且傷口還有血跡。老張?zhí)滤膫谠俅胃腥荆s忙順手從旁邊的草地上采摘了一些透骨草，這種草藥隨地可見，它既能消炎止血，還有止痛的功效。老張?zhí)堰@些草藥塞進嘴里嚼了嚼，嚼爛了，有點黏糊糊的，吐出來用手把藥抹在狼的傷口處，她又把自己衣服前襟用力撕下一條布來，給狼爪子包好，再把狼的爪子放在地上。那狼試著動了動，看得出來，不那么疼了。老張?zhí)珦]了揮手，意思是讓它走吧。那狼慢慢地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走不多遠又回過頭來，深情地感激地看著老張?zhí)?，片刻，回過頭去越走越遠。

老張?zhí)鄣脺喩矶家撁摿?，衣服被汗水濕透了，她再沒有一點力氣，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她才緩過點力氣，慢慢爬起來，收拾好接生包，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山，等她到了家，已是掌燈時分了。她進了門，兒子和媳婦見她臉上有血跡，驚訝地問她怎么了，她仿佛沒聽見，只是和他們擺了擺手就進了自己屋里，一頭栽在床上睡過去了。

四

老張?zhí)o狼治病的事她回家后只字不提，連兒子和媳婦問她她也不說。她只怕這件事會給家人或村里人帶來麻煩。她更怕給張隊長和李書記添麻煩，她也怕就此斷送了她給眾人接生的事業(yè)。因為她愛這個工作，她更愛看到那些經她接生長大的孩子們親切地呼叫她張奶奶。她聽到孩子的呼喚聲她心里特別地舒服和受用，心里就像喝了蜜糖一樣地甜美。至于鄉(xiāng)親們給不給她報酬她并不往心里去，從鄉(xiāng)親看她的那種親切的眼神和笑容她的心里就十分地滿足了。不管鄉(xiāng)親們什么時候叫她，她從不打奔兒，拿起接生包就走。不管鄉(xiāng)親們的家里什么條件，她在哪里都能住得下，睡得著，吃得香。有車接她能走，沒車接她她就走著去，不管山路崎嶇還是遙遠，她都熱心地去履行她的使命。

整個一個夏天，這幾個村莊好像都不太平，經常聽到不是這個村子里夜間進去狼了，就是那個莊子里被狼叼走了家禽和牲畜。但是張莊卻始終沒有狼的跡象出現(xiàn)，一直都很太平。幾個村子里的人們都很納悶，就連隊長張忠強也是覺得奇怪。有時偶然碰到老張?zhí)埠退龂Z叨兩句。老張?zhí)完犻L敷衍著，但她就是不說破真?zhèn)?。只有她才明白為啥狼群不到這個村子里來。她知道由她療傷的狼是個有良心的狼，是它在保護著這個村莊。有時她一個人到別的村子去接生，大家都勸她，不要一個人走了，這樣太危險了?？墒撬齾s微笑著不做回答。她想，反正已經“死”過一次了，她也 就不怕什么了。她不能為了自己就不去接生了，為了孩子們，為了那些充滿愛的家庭和女人們，她個人的安全已不是重要的了。

轉眼間就到了秋天，地里的莊稼漸漸地黃了，鄉(xiāng)親們都在準備秋收。老張?zhí)刻鞆脑缑Φ酵?，走鄉(xiāng)串戶的沒個著閑的時候。就連家里的那幾畝地等待收割她都顧不上，叫兒子和媳婦去打理。

這一天，鄰村高家莊的一個婆娘要生孩子了，派人連夜去請老張?zhí)＠蠌執(zhí)?，鄰村這家人家老早就托人和她打過招呼。她來回來去路過這個村的時候還進門看過產婦，她知道臨產期快要到了。她見人家來人接了，就更不能怠慢。她急忙拿起接生用的包袱，里面除了裝著一系列接生用具，還有一個老張?zhí)綍r自己喝水用的大搪瓷缸子。

高家莊距離張莊十六七里的山路，沒有大道，只有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不太好走，家里人怕時間來不及，也怕山路太窄不好行車，所以就沒有套車，而是派一個中年人騎著快馬來接她。

老張?zhí)L這么大還沒有騎過馬，看著這個高頭大馬她心里有點發(fā)怵。正在想怎么才能上馬呢？來接她的這個中年漢子把她的接生包接過來，斜挎在自己肩上，雙手架著老張?zhí)母觳惨挥昧?，就把老張?zhí)ё诹笋R背上，接著，他一個翻身騎在了老張?zhí)纳砗螅p腿一用力，喊聲“駕”，那馬便揚開四蹄嘚嘚嘚地跑遠了。

盡管那馬騎得很穩(wěn)，但老張?zhí)€是前仰后合的，幸虧那個中年漢子用雙臂左右護著她，要不用不了多久，就得從馬上掉下來。

她在馬上一路顛簸著，好在再翻過一座小山丘就到了。盡管老張?zhí)谴竽_，平時走街串戶給人家接生走慣了山路，但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個多鐘頭，渾身就跟散了架子似的。到了高家莊時，高家的女人馬上就要臨盆了，她顧不上自己身子難受，急忙張羅著接產，一切順利。等她忙活完了，天已大亮。主人忙安排老張?zhí)燥埐⒔o包紅包，還特意騰出來一鋪炕把新娘子結婚時陪嫁的被褥拿出來安排老張?zhí)菹?。老張?zhí)珓倓偺闪艘粫海蝗幌肫鸨敬鍠|頭的許旺家的老婆近幾天要生孩子，她怕耽誤這事，說什么也不肯在高家待了，執(zhí)意要回去。但高家的人擔心這路上不安全，怕她遇上狼什么的，再三挽留她，可是老張?zhí)珗?zhí)意要走，高家只好遂老張?zhí)囊庠福⑴扇俗o送老張?zhí)?，老張?zhí)锤呒胰丝诓欢啵F(xiàn)在又是秋季，農家正忙的時候，執(zhí)意不肯叫人送她，再說她實在是害怕騎在馬上的滋味。老張?zhí)f：“這十幾里的山路不抗我走，一個多鐘頭我就到家了?！崩蠌?zhí)R出門，再三叮囑高家照顧產婦的注意事項。高家的主人怕老張?zhí)诼飞峡诳剩呀o產婦熬的小米粥用一個大罐頭瓶子裝了一下子，又往里面放了兩勺紅糖，擰緊蓋子裝進老張?zhí)陌だ铩?/p>

老張?zhí)隽舜迩f就沿著山坡一路走來，由于天氣暖和，心情高興，她走得就快，轉過小山丘還有一半的路程就到家了。這時，她突然感到一種悚然的感覺，前后左右看看，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種呻吟聲，再仔細聽聽并不像人的動靜。前后左右再看，發(fā)現(xiàn)在前方轉彎處蹲坐一只狼。她頓時毛骨悚然，頭發(fā)像要豎起來一樣，心里嗵嗵的跳個不停。她想這倒霉的事怎么又叫我攤上了，后悔沒聽高家人的勸告，不該急著回來，不該不讓人家護送。她想往回跑，可是她知道她跑不過狼，狼只需幾竄就能攆上她。她左右看看，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就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她看見那只狼趴在了地上，身體不停地顫抖而且還不停地呻吟，聲音越來越大，夾雜著非常痛苦和無奈的哭腔。她看見那只狼一會兒趴下，一會兒躺下，一會兒又要支撐著站起來，最后“撲通“一下，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但是，老張?zhí)?不敢往前走，她想看看有沒有別的路，繞開這條狼?？墒钱斔晦D身的工夫，不知從哪里又竄出來一條狼擋住了她的去路。這更是讓她大吃一驚，心想，這下可真的完嘍。老天爺要收她走嘍。可是這條狼并不吃她咬她，只是擋住路不讓她走。老張?zhí)霃呐赃叺牟輩仓欣@過去，這條狼卻咬住了老張?zhí)囊陆峭赝纤？蠢遣⒉灰筒慌铝?，她定睛看了看這條狼，覺得有點眼熟，老張?zhí)蝗话l(fā)現(xiàn)這就是夏天那咱她給治腳傷的那條公狼。老張?zhí)男穆晕⒎潘闪艘恍?。她停住腳步，那狼就松開了嘴。老張?zhí)刈?，那狼就跟在她的身邊。老張?zhí)械椒浅Ｆ婀郑龎阎懽有⌒囊硪淼赝白?，慢慢地靠近了倒下的那條狼。因為她不知道倒下的這條狼咬不咬她，越往前走她的心跳得越厲害，快要到狼的跟前兒了，她屏住呼吸想輕步地靠過去。就在這時，那只狼的呻吟聲更加急促，顯得特別地痛苦，眼里還流露出求救的神情。

老張?zhí)蝗粊砹藧烹[之心，她壯著膽子輕輕地靠近狼，只見狼的肚子鼓鼓的，身下有一攤血。憑著老張?zhí)嗄甑慕由涷灒R上明白了，這是只母狼，這只母狼要下崽子了。她心里還明白這兩條狼是夫妻關系。她立刻放松心情蹲下身子，把接生的包袱打開，拿出了接生的用具，準備給狼接生?？墒撬睦镉钟幸恍┛謶郑氯f一在接生的時候，弄疼了母狼它要咬人怎么辦?？墒怯忠幌耄歼@個時候了，再折騰下去，這只狼和狼崽子就可能有生命危險了。

老張?zhí)涯咐堑暮笸忍鹨豢?，哎喲媽呀！母狼的肚子上下短，左右寬，她知道了，小狼的胎位是橫著的。憑她接生的經驗，這是難產。人遇到難產要先進行順胎，這狼下崽子遇到難產也 是這個道理吧。她顧不上太多就按照給人接生的辦法緊急處理，她把母狼翻轉過來，用雙手使勁地揉弄母狼的肚子，想辦法把小狼的胎位轉過來。這個時候，那只母狼好像是知道來了救星，也不呻吟了，不但怎么擺弄都行，而且還使盡全身的力氣進行配合。老張?zhí)枧死习胩欤偹闶前烟ノ豁樳^來了。她在順胎的時候，那條公狼就蹲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生怕有什么意外。老張?zhí)R上要進行接產，可是這荒山野嶺的要什么沒什么，只有這個不懂人話的野獸陪著，如果她要是接生不順利，出現(xiàn)什么差池，肯定會葬身這里。

還有，盡管老張?zhí)o人接生她是熟能生巧，再難的情況她都能處理，可是給狼接生她還頭一回。這人和狼的生理情況是不是一樣她可不清楚。情況危急，就按照人的生理情況來吧。她強作鎮(zhèn)定，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來，不一會兒的工夫，小狼的頭出來了，她又是揉又是拽的，也像給人接生時一樣的喊：“使勁，使勁，再使勁。”她也不知道她喊的話那狼能不能聽懂，反正是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小狼崽兒總算是生出來了。把老張?zhí)B緊張帶累弄出了一身汗。那頭公狼一直圍著老張?zhí)湍咐寝D圈，一圈一圈的，有時也緊張地向四處張望，怕有人來，在擔當著保護和警衛(wèi)的工作。

老張?zhí)铰愤叞瘟艘恍┤彳浀拿┎?，把小狼放在草上。母狼抬頭看了看小狼，又回過頭來用感激的眼光看著老張?zhí)Ｓ捎趧倓偵晷♂虄?，它也是渾身無力，把頭輕輕地垂下。這時，老張?zhí)琶腿幌肫饋?，包袱里還有一罐頭瓶子小米粥呢。她把大搪瓷缸子拿出來，把小米粥全都倒進了搪瓷缸子里。又把搪瓷缸子端到母狼嘴邊。母狼聞到了香氣，睜開眼睛，看了看搪瓷缸子，張開大嘴吞食起來。老張?zhí)职瘟诵┟┎萁o小狼蓋上，輕輕地對母狼說：“你好好的養(yǎng)著吧，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彼帐捌鸢?，又用手輕輕地摸了摸那頭公狼的頭，起身往家走去。她都走出很遠了，回頭望去，那頭公狼還站在那里目送著她。還剩下的這一段的路程，本來再走半個小時就能到家了，也不知她是累了還是怎么的了，她竟然走了兩個多鐘頭，到了家里，她又是什么都不說，又是不吃也不喝，一頭倒在炕上睡著了。

過了大約有一個多月，老張?zhí)纳眢w和精神才緩了過來。這時已到了冬季，天氣越來越冷了。有一天夜里，村外傳來一陣狗叫。清晨，老張?zhí)鸬煤茉?，剛一打開院子大門，不由得驚呆了，只見自家門前放著一只很大的死野兔。她很納悶兒，這是誰給送來的呢？她看了看大門，門閂插著，大門緊閉著。再看了看野兔，野兔的脖子上滿是血跡，還有狗咬的齒印。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忙叫醒兒子和媳婦，讓他們看看這只野兔。老張?zhí)袃鹤影岩巴冒瞧?，燉了一鍋野兔肉，全家美美地吃了一頓。

可是事隔不到三天，事情的發(fā)展再次讓老張?zhí)泽@。頭一天夜里，村里又有一陣狗叫，第二天早上，當老張?zhí)蜷_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家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又出現(xiàn)了一只剛剛被咬死的野雞，看看那野雞的脖子還是有清清楚楚的狗齒咬痕。而且那野雞好像還沒有涼透，還有一點體溫，看來是剛剛被獵獲到的就被送到了這里。從那以后，每當夜里有狗叫喚，老張?zhí)业脑鹤永?，不是出現(xiàn)野雞就是出現(xiàn)野兔什么的。老張?zhí)膬鹤雍拖眿D開始也很納悶兒，當老張?zhí)咽虑榈脑家晃逡皇馗嬖V了兒子和媳婦后，一家人的心里才都明白，這是那兩條狼在來給她家報恩來了?？墒抢蠌?zhí)嬖V兒子和媳婦這件事情不能聲張，她怕這事要是讓鄉(xiāng)親們知道了，會認為是她家把野狼招進了村里，會給鄉(xiāng)親們帶來災難的。她的一家只能是默默地享受這種特殊的恩惠。

轉眼間就到了深冬，野狼光顧老張?zhí)业臅r間慢慢地抻長，開始是三五天，后來是五六天，不過盡管時間長了些，但是野物始終沒有斷過。進入了十二月份，到了大雪封山的時候，野狼已經有七八天沒有出現(xiàn)了。老張?zhí)睦锩靼?，這大雪天狼捕捉獵物越來越困難，再加上那只母狼還要喂飽它的孩子，哪還有多少剩余的獵物。母狼給不給她送東西她倒不在乎，她只是擔心，不要弄出什么亂子來就好了。

事情還真的按照老張?zhí)膿膩砹恕?/p>

有一天早上，大雪剛剛停息，老張?zhí)弥鴴咧阋鲩T掃雪。她剛推開門，只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便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扶著墻戰(zhàn)戰(zhàn)兢兢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只見院子里的雪地上放著一個一絲不掛的死孩子，從那死孩子的嫩肉上看還是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憑她多年給人接生的經驗，她知道這是剛剛出生不久就死亡的棄嬰，不知是哪家的父母，沒把孩子包好就扔到荒郊野嶺。她心里立刻就明白了，這又是那兩只狼的杰作。那兩只狼認為，凡是它們能吃的或是它認為是好東西的，老張?zhí)鸵欢ㄕJ為是好東西，所以在獵取不到別的獵物的時候，它把別人拋棄的死孩子當作好東西叼了來送給它的恩人老張?zhí)?/p>

老張?zhí)さ沟膭屿o驚動了兒子和媳婦，兩個人急忙跑出來，看到這種情景立刻被嚇傻了。還是老張?zhí)€(wěn)當些，稍定了定神，急忙招呼兒子和媳婦，兩人拿來了一條給即將要出生的孫子預備的小被子，把那個死孩子包裹了起來。

老張?zhí)钡眠B早飯都沒來得及做，安頓了兒子和媳婦，就夾著小包裹急匆匆地上山了。

老張?zhí)蛔寖鹤雍拖眿D跟著，她怕會給孩子們帶來不祥的災難，獨自匆匆來到了山凹里，看了半天，選好了一個地方，把腰里夾著的小包裹放在地上就開始搬石頭。她搬了好多石頭，給那個死孩子壘成了一個小小的墳墓。這時她剛看見那兩只狼在不遠的地方出現(xiàn)了。

那兩只狼瞪著不解的目光看著老張?zhí)呐e動。但它們不往前走，始終和老張?zhí)３种欢ǖ木嚯x，看來它們也是怕嚇著老張?zhí)?/p>

老張?zhí)匆娔莾芍焕遣唤獾乜粗?，就對著那兩只狼說：“你們要報答我的心思我知道了，你們的食物也 不多，還要喂養(yǎng)你們的孩子，你們也不容易，心情我領了，我們一家謝謝你們這些天的恩惠。我們的交往就到此為止吧！但愿你們不要給鄉(xiāng)親們帶來禍害?！蹦莾芍焕呛孟衤牰死蠌?zhí)脑挘鼈兊难劾锍霈F(xiàn)了一些晶瑩的東西。

老張?zhí)茨莾芍焕菦]有動靜，就朝那兩只狼揮了揮手朝山下走去。

從那以后，老張?zhí)募矣只謴土似届o。村子里也更加安全消停，再也沒出現(xiàn)過家禽和家畜被害和被驚擾的事情。就連附近的幾個村莊也十分平靜，也沒有出現(xiàn)過野生動物傷人和擾民的事件。

責任編輯 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