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七月
雨桐蠕動嘴唇,終于對他說出了醒來后第二句話。
“宋子遷,放我離開吧!”
聞言,宋子遷眼角劇烈抽搐了一下,幾乎屏住呼吸:“什么意思?”
“我想離職,不想繼續(xù)在世興……”
“不可能!我絕不同意!”他斷然拒絕。
她堅持把話說完:“我不想繼續(xù)在世興工作,還有你,我不會再留在你身邊……”
“陸雨桐,我說了休想!”宋子遷惡狠狠地加重語氣,甩開她的手。
雨桐笑了笑:“可我,已經(jīng)決定了!”說完閉上眼睛,此后不再開口。
第五章
宋子遷那夜之后,沒再去醫(yī)院。
距離過年只有一星期,宋、夏兩家因為聯(lián)姻之事,忙得不亦樂乎。媒體也熱火朝天,一方面積極關(guān)注盛大婚禮的籌備狀況,一方面大力報道世興CHENL品牌入駐,以及凌夏新股即將上市的消息,幾乎每天經(jīng)濟網(wǎng)頁和報紙頭條都被兩家所占。
病房里有電視,雨桐打開,看了幾眼,又關(guān)閉。她下了床,靜立在窗前眺望。五樓,視野不算開闊,外面有三米高的圍墻,墻邊一棵光禿禿的楊樹,幾片枯黃的落葉被風(fēng)卷起,簌簌抖動,一切顯得那樣蕭瑟。
圍墻上刻有“愛德”字樣,她知道,這是全市最高級的貴族私人醫(yī)院,保密性同樣一流。孫秘書說,宋子遷已跟公司其他員工宣布——陸秘書順利拿到了CHENL的合約,功不可沒,這段時間特許她休長假。也對,照他的行事作風(fēng),向來注重隱私,也不喜歡有人背后議論她的是非。一句“休長假”,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雨桐撫摸額頭快脫痂的傷口,絲毫不覺疼痛。醫(yī)生說,她的外傷只有額頭那處,基本痊愈。但腦部的血塊,暫時不確定會帶來什么影響,需要繼續(xù)觀察。但是,如此昂貴的醫(yī)院,她多住一天,便多欠宋子遷一分。
“早該離開了。”她喃喃地對自己說。
宋子遷正在陪雪彤試婚戒時,接到了她私自出院的消息。電話里,他對主治醫(yī)生只低低回應(yīng)一句“知道了,謝謝?!?/p>
婚戒請了頂級的珠寶大師特別定制,設(shè)計精美,尤其是心形粉鉆價值不菲。他跟雪彤坐在首飾店VVIP的貴賓室里,女經(jīng)理介紹:“五克拉以上的粉鉆十分罕見,尤其是這種成色純粹的,實屬珍寶。整個凌江市,恐怕也只有夏小姐有資格擁有了。宋先生三年前開始預(yù)定,很有心哦!”
雪彤臉上寫滿了驚喜與感動:“遷,你怎么沒說呢?原來三年前就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
宋子遷將鉆戒套進她的手指,道:“我在等你回來?!?/p>
雪彤緊緊抱住他,“遷,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離開你了?!?/p>
他笑著撫摸她的發(fā)絲,點點頭,沒有說話。
女經(jīng)理忍不住贊嘆:“夏小姐,宋先生,你們是我見過最相配的一對。夏小姐也是我見過最幸福的女子?!?/p>
“謝謝?!毖┩畯男〉酱?,一直十分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家世、樣貌、寵愛她的父兄,每一樣都足以讓絕大多數(shù)女人艷羨。尤其身邊這個出類拔萃的男人,是她很早就看中的理想伴侶,不管花費多少心思,都要一輩子牢牢地守住他!
宋子遷執(zhí)起她的手,比量著戒指:“好像大了一圈?!?/p>
女經(jīng)理立刻道:“請放心,我們可以盡快幫夏小姐修改尺碼?!?/p>
“沒關(guān)系,只要趕在我們訂婚典禮前完工就好?!毖┩︻伻缁?,心情極好,“遷,我也來為你試戴戒指吧!呵,你的手指真好看,天生屬于藝術(shù)家的手……”
宋子遷看著她快樂的笑容,有些慚愧。其實剛才,他分心了,聽醫(yī)生說陸雨桐提前出院,他很生氣,氣得恨不得馬上去找人……
醫(yī)院門口,雨桐等了許久,不見一輛計程車。
夏允風(fēng)駕著他的寶座出現(xiàn)。
“陸雨桐,上車!”
雨桐轉(zhuǎn)過臉,沒理會。
“你信不信,除了急救車,一個小時內(nèi)都不會有其他車子進來?!?/p>
她咬咬牙,只好頹然地放棄,拉開他的車門。他滿意地吹了聲口哨。雨桐系好安全帶,閉目,不想說話。
車子沿著白楊街道,緩緩?fù)榜偝觥*M小的空間里太過安靜,夏允風(fēng)有些不適應(yīng),放了音樂,再看看她:“雨桐,怎么說我都算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愿回報也罷,反正我也不稀罕,但是你能不能別這么冷冰冰的?”
雨桐沉默,沒吭聲。
夏允風(fēng)嘆氣:“唉!我承認最初為了雪彤,對你做了些過分的事,你討厭我很正常??珊髞砦覍δ阍絹碓焦文肯嗫础R?,我雖然喜歡冒險,卻也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是唯一讓我沒有充足準(zhǔn)備,就甘愿陪你跳下深淵的女人。因為我心疼你。”
她交疊在膝頭的手指動了動,想不到,他會跟她說心疼……
“看在我舍命陪你的份上,我們可以做朋友嗎?心平氣和地聊聊天?!?/p>
雨桐皺眉:“我不需要朋友。”
“怎么會?哪有人不需要朋友的?”
“朋友不是符號?;ハ嘧鹬睾土私獾娜?,才能是朋友。”
夏允風(fēng)驚奇地看了她一眼,對他而言,事業(yè)上的朋友只能成為“伙伴”,他們敬他怕他,因為他狠辣的行事手腕。而身邊其他狐朋狗友太多,大家在一起紙醉金迷,花天酒地,他們尊他捧他,因為他是凌江市首富的兒子,出手闊綽。然而認真說起來,似乎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雨桐,你一下把我?guī)У礁呱畹娜松芾砩希呛?,還真不適應(yīng)?!?/p>
雨桐轉(zhuǎn)頭看向車窗外,人跡漸多,打出租車不成問題。
“麻煩你,前面路口停車?!?/p>
夏允風(fēng)笑容掛不住:“你住哪里?我送你?!?/p>
她的手摸在門把上,口氣堅決:“請停車,夏少爺?!?/p>
“唉!你這個女人!”夏允風(fēng)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只好路邊停車,從錢包取出一疊鈔票塞給她,“拿著,別到時候想回家連的士都搭不上?!?/p>
雨桐不知道該不該感動,這個男人比想象中要細心體貼。她抽出其中一張,“謝謝,當(dāng)我借你的。”這一次,口吻柔和了許多。她這個人,恩怨分明,并非不懂得感激,只是他跟宋子遷一樣,是跟她不同世界的人,沒有必要過多交集。endprint
雨桐沿街走著,沒有立刻打車。
這座從小生長的城市,從未有一次停下腳步,細細欣賞。進入世興三年,每天來去匆匆,習(xí)慣了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突然放空腦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漫步在街頭的感覺如此輕松。
前面有座現(xiàn)代人很少使用的公用電話。她忽然想起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跑到電話前,踮起腳尖假裝撥打號碼,再假裝已經(jīng)接通,假裝那頭的人正在聽。
——喂?媽媽,你什么時候回家?我把青桐照顧得很好,你說過,如果我做得很好,你就會回來看我們。青桐真的好棒,他這次代表學(xué)校參加全市的比賽,又拿了第一名,大家都夸他是少年天才……
——媽,今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原來你改了名字叫金葉子。為什么當(dāng)我知道你消息的時候,你卻因為車禍躺在醫(yī)院里?醫(yī)院好多保安,還有好多記者日夜守著,他們認識你嗎?我想盡辦法悄悄溜進去,最終還是沒能親眼看到你……
記憶,沉重地壓在心口。
雨桐站在公用電話前,呆呆地看了會,拿起話筒,輕輕按下幾個數(shù)字。
“媽,是我。不知不覺七年了,你從醫(yī)院失蹤后,去了哪里?大家都說你已經(jīng)不在了……但我相信,你還活著,對不對?”
她低下頭,陷入沉默許久,才又抬起,眼睛亮晶晶的。
“媽,青桐已經(jīng)長大了,比我還高出一個頭,是個很帥氣很出色的大男孩了。他馬上就要攻讀博士,我打算送他出國深造,呵呵?!彼α诵?,眼角一顆淚水滾落,抬手抹去,嗓音逐漸哽咽,“媽媽……其實我想跟你說,這些年,我跟青桐都很好。不管你在哪里,都可以放心了。”
夜色微瀾。
宋子遷獨自守在清冷的房中。何時起,他開始學(xué)她,喜歡站在窗前俯瞰夜景?擺鐘一聲一聲敲進了心里。從知道她私自出院后,他心神不寧,陪雪彤試完戒指便回到這里,連公司都沒去。
醫(yī)生說,她出院時,夏允風(fēng)正好在,陪著一道離開的,他本不想找那個花花少爺,幾番遲疑,仍是撥打了電話。夏允風(fēng)并不掩飾,直截了當(dāng)?shù)爻姓J,語氣卻譏諷至極:“我是接走了雨桐,不過她半路下車要自己回去。呵呵,未來妹夫最近公務(wù)繁忙,又為婚事操勞,還有心思關(guān)心一個秘書,真難得。佩服,佩服!”
雨桐?他何時稱呼得如此親昵!宋子遷忍住不快,公事化地反擊道:“陸秘書是世興集團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功臣,做老板的豈能不關(guān)心?倒是夏少爺,如果看上了我的秘書,不如直接說一聲,說不定可以幫上忙?!?/p>
“呵呵,謝了。我夏允風(fēng)要追的女人,何須別人幫?雨桐再怎么說,終究是個女人,希望未來妹夫?qū)λ⒁恻c距離,免得我家妹子一不小心想多了?!?/p>
通完電話,宋子遷直接用手指掐滅了煙蒂,面孔藏在一片白霧之后,陰沉得可怕。
何時角色悄然轉(zhuǎn)換,變成了他等她?為她擔(dān)心、著急、緊張甚至憤怒,這該死的算什么?在乎嗎?他從不否認自己在乎她,寵物養(yǎng)久了都會有感情,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可恨的是最近各種瀕臨失控的情緒,讓他隨時想要發(fā)飆!
“陸雨桐,你死哪去了!”翅膀硬了就想離開主人了?她恐怕忘記,離兩人的十年之約還差三年,沒有他的允許,她哪里都不能飛!
……
雨桐取出鑰匙,開門,一進屋子,就被人按在墻壁上,凌厲的吻撲面而來。她一時頭昏腦脹,稍微清醒,立刻毫不客氣地咬過去。兩人同時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宋子遷放開她,眼神陰沉暴戾。
雨桐吸著氣:“宋子遷……你越來越不可理喻了!”
他冷笑,抹了抹被咬破的唇角:“彼此彼此,你何嘗不是越來越無理取鬧?”
她無理取鬧?“宋子遷,你到底知不知道‘尊重兩字怎么寫?除了使用野蠻的武力讓人屈服,你還會什么?”雨桐甩開他,換了鞋,走進客廳。在外面走了一下午,又去了房屋中介找房子,現(xiàn)在好累。
宋子遷佇在原地,冷冷盯著她。
雨桐沖了一杯茶,坐在沙發(fā)上輕啜幾口,情緒總算緩和了不少。
“我想,”她認真地望著他,“我們需要心平氣和地談?wù)?。?/p>
宋子遷不假思索道:“如果是談你想離開的問題,沒有必要!”
“我知道,十年之約還沒到期,我現(xiàn)在想離開屬于毀約。但是,我已經(jīng)決定了,只要能結(jié)束,你開任何條件,我都答應(yīng)!”
“公司需要你!”他踱步到一旁的單人沙發(fā),狀似不經(jīng)意補了一句,“我,也舍不得你?!?/p>
她怔了怔,撫著額頭自嘲地笑起來。笑完,很冷靜地看著他:“問題就在這里。是不是所有男人都這樣自私?你已經(jīng)等到了心愛的女人,馬上要訂婚,有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卻還想留我在身邊,想跟我體驗偷情的快感嗎?還是……”
“閉嘴!”他暴躁地打斷她,“我沒那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難道你真的僅僅是因為工作舍不得我嗎?呵,知不知道‘舍不得三個字的涵義?這可能表示你喜歡我、在乎我,甚至是……愛我!”雨桐雙眸閃動著灼亮,像是自嘲,更像是不顧一切說出心底話,“宋子遷,你問問自己,這些感情,你都有嗎?”
宋子遷心口發(fā)緊,有簇火苗迅速被點燃??墒牵谋砬槟菢由畛?,一眨不眨地凝視她:“陸雨桐,我看,是你愛上我了吧?”
雨桐蒼白的臉色僵了僵,而后笑了,笑得奪目,像一朵盛開的白牡丹。她清晰地問:“如果我愛上你了,你會怎樣?”
他一言不發(fā),死死盯著她的笑。
“你會因為我愛你而放棄夏雪彤嗎?”
“如果我開口,你會愿意跟我訂婚嗎?”
“宋子遷,你真的從來沒對我心動過嗎?”
“夠了!陸雨桐,我不止一次警告過你,絕對不要愛上我!”簡直開玩笑!宋夏兩家有頭有臉,聯(lián)姻的消息早已全城皆知。他跟雪彤門當(dāng)戶對,就算她說愛他,就算他因她受傷而心痛過、害怕過,那又如何?
他決然的語氣讓雨桐笑得連嘴角都在抖動,答案根本不需要他說。她半真半假表白心跡,不過想親耳聽到這些殘酷的話語,讓自己徹底死心罷了。endprint
笑完,她抬起下巴:“宋子遷,繼續(xù)留我在身邊,難道不怕我有一天死死纏住你,破壞你的愛情,逼你離開夏雪彤嗎?”
宋子遷目光發(fā)寒:“你會嗎?你以為自己有那個本事嗎?”
雨桐聳聳肩:“誰知道呢?可以試試看!女人善變,也會貪心。像你這樣英俊多金的男人,誰不想名正言順地霸占?連我自己都無法保證,也許某一天突然想站出來,把我們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告訴夏雪彤……”
“陸雨桐,你在威脅我?”
“不,客觀陳述事實罷了!如果你不介意留個定時炸彈在身邊,非讓我繼續(xù)呆三年也行。反正,我也開始好奇,自己究竟是否能沉默到底?”
宋子遷終于怒不可恕地起身,指關(guān)節(jié)握得作響?!瓣懹晖?,你行!我到今天才真正認清你!”
雨桐狀似悠閑地捧起茶杯,掩飾手指的輕顫,優(yōu)雅喝了一口,對他笑得動人:“今天看清也不遲。少總大人若是答應(yīng)就此放我離開,我保證,以后絕不打擾你跟夏小姐的幸福生活,過去的秘密也會永遠埋藏!”
宋子遷不置一言直直盯著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憤然轉(zhuǎn)身,摔門而去。
雨桐望著發(fā)出巨響的大門,嘴角的笑容變得苦澀。放下茶杯,抱著膝,蜷縮在沙發(fā)上。剛才與他的對話,幾乎掏空了全部的心力,換來的只有心痛……
他何曾看清過她?過去沒有,今晚也沒有,未來——他與她沒有未來。
宋子遷開著車,在深夜的街頭亂轉(zhuǎn)。打開窗戶,冷風(fēng)灌進車內(nèi),希望借以吹散他體內(nèi)灼燒的怒焰。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被陸雨桐這個女人逼瘋的!
她不開口說話時,他生氣!
她現(xiàn)在愿意說話了,他更生氣!
她從來不愛笑,言辭冷淡,面容清冷,他希望看到她多笑一笑??山裢恚︻伻缁〞r,他又感到厭恨,有股沖動想扯落她讓人陌生的面具!
她真的愛上他了?現(xiàn)在可好,放她離開,他會忍不住擔(dān)心;可留在身邊,如她自己所言,就像安裝了一個定時炸彈,不知何時會爆炸,他還是擔(dān)心……
第二天,宋子遷找周棣打了一場網(wǎng)球,兩人坐在長椅上。
周棣遞過一瓶礦泉水,頂頂他的胸口,很是嚴(yán)肅:“我必須勸告你,除非你決定放棄跟夏家聯(lián)姻,否則陸雨桐絕不能留!”
宋子遷抓過礦泉水,擰開蓋子一口氣喝下大半瓶。心中不愿承認,但周棣說的該死的對!過去三年,他一心致力于發(fā)展世興,個人生活極其低調(diào),媒體也只報道公司的輝煌成就,他與雨桐特別的關(guān)系不為人知。自雪彤回來后,各方開始對他的私生活充滿興趣,隨時都有記者跟拍,要是再跟陸雨桐私下往來……
“我想,你是不是愛上了陸雨桐?”周棣若有所思。所謂旁觀者清,宋子遷一番寵物理論說得冠冕堂皇,但其中對陸雨桐的異樣情愫,恐怕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如此一問,宋子遷似被人點中了要害,陡然將水瓶捏得變形。他譏誚反問:“你覺得可能嗎?”
“如果不愛,她想要離開,你為什么會生氣?”
宋子遷臉色忽明忽暗,冷硬道:“心理醫(yī)生最好不要太武斷!我心中從來只有雪彤,也只想給雪彤幸福,其他女人對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周棣拍拍他的肩,好心提醒:“Ok!陸雨桐算什么,你自己清楚就好??傊?,我覺得她跟當(dāng)年的金葉子一樣,像毒藥,總有種說不出的危險。身為兄弟,我不愿見你陷入危險。何況,撇開金葉子不談,如果陸雨桐發(fā)現(xiàn)這七年你刻意接近她、栽培她的目的……”
宋子遷臉色變冷,斬釘截鐵道:“所以,我絕不可能愛上陸雨桐!”
沿著熟悉街道,宋子遷又一次開車來到三年里自己任意出沒的住宅區(qū)。小區(qū)外邊掛著大紅燈籠,一派迎新年喜慶的氣息。停在路邊,他打開半邊車窗,默數(shù)著樓層,望著那間熟悉的房子。
沒有燈,她睡了。她倒好,朝他丟下決然的狠話之后,還能睡得心安理得!
他點燃一支煙,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
你是不是愛上了陸雨桐?如果不愛,她想要離開,你為什么這樣生氣?
周棣的話像魔咒,反復(fù)回蕩,攪得他心浮氣躁。
太可笑了,他不過是氣她忘恩負義!費盡心思打造她,她卻只想著離開!
可是……除了生氣,怎么會附帶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情緒?簡直可惡透頂!
宋子遷掄起拳頭,用力捶在方向盤上。他收回目光,閉了閉發(fā)紅的眼,迅速發(fā)動車子。
房中,雨桐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呼呼的風(fēng)聲,思緒清晰。
提出離開,她知道自己算是背信棄義??墒?,深藏的愛戀快要破繭而出,她沒有自信繼續(xù)若無其事地呆下去,她害怕,怕有一天會被這股貪婪所吞噬,長痛不如短痛,就此割舍對大家都好。
雨桐翻了個身,抹去眼角的濕潤,不想他了,不想!
她做夢都希望盡快解約,沒想到第二天一早等來的是孫秘書的電話。
“咳!小桐啊,是這樣的。少總讓你最近不用操心公司的事了。他……希望你幫忙籌辦訂婚宴?!?/p>
他跟夏雪彤的訂婚宴?雨桐心中刺痛,握著電話的手指隱隱發(fā)顫。
“對不起孫秘書,請轉(zhuǎn)告少總,我不想接手這份工作?!?/p>
“小桐啊,你知道,少總信任的人沒幾個,跟夏家結(jié)親這等大事,他不放心交給別人,所以只能拜托你。你先別急著拒絕,少總還特別交代一句話。如果這次訂婚宴策劃得讓人滿意,小桐你有什么心愿,他都會滿足?!?/p>
雨桐丟下電話,僵坐在沙發(fā)上。她有種強烈的感覺,宋子遷故意如此安排的。她想要離開,他便要不客氣刺痛她……至于最后那句話,她很懷疑,倘若婚宴圓滿結(jié)束,他真會成全自己嗎?
冬日,天氣越來越冷。
雨桐再多的煩惱,在唯一的弟弟面前,總是樂觀堅強。青桐忙完手里的課題,提前半個月放了寒假。她特意帶他到江邊一家餐廳吃晚餐。
青桐像個生澀的孩子,好奇環(huán)顧四周,忍不住感嘆:“如果宋大哥也能一起來,就好了。”聲音剛落,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對不起,姐。我不該提宋大哥,他快要訂婚了,你一定很難過。”endprint
雨桐看起來若無其事:“我有什么好難過的?”
“雖然,我從沒問過姐姐跟宋大哥之間的感情,但我知道,宋大哥特別照顧我們,姐姐……你喜歡他?!?/p>
“胡說八道,我把他當(dāng)作恩人和老板罷了?!彼嗤┱f過,宋子遷是一次慈善助學(xué)活動上認識的。他資助他們兄妹完成學(xué)業(yè),所以她努力工作回報他。那套房子,青桐周末回家時,宋子遷也會出現(xiàn),只是從不留下過夜,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會約著出去打球、爬山,有時候看起來像親兄弟一般。
“姐,宋大哥其實真的很關(guān)心你!你昏迷那段時間,我怨過他,但他每天都會到醫(yī)院看你。唉……”青桐低下頭,有些難過,“算了,不管喜不喜歡,宋大哥跟我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p>
雨桐眨去眼底的淚光:“青桐,我感覺你長大了?!?/p>
“是啊,我長大了!以后要做姐姐的依靠,照顧你?!?/p>
“嗯?!庇晖┞冻鼍眠`的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轉(zhuǎn)開了話題,“說說看,之前那位難纏的姚家七小姐,還有找你麻煩嗎?”
青桐搖頭,白凈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可疑的暗紅,不自在地捧起水杯。
“她沒有再瘋狂追你?”
“沒、沒有?!?/p>
“青桐,你臉色有點奇怪。”雨桐疑惑地打量,“不會是……你被追到了吧?”
“噗——”青桐嘴里的水噴了出來,他窘迫地抓起紙巾擦拭,“姐,沒有的事……絕對沒有的事!那種刁蠻小姐,我看到她躲都來不及,怎么可能接受?咳咳,不要說我了,姐,你快點找個男朋友吧!”
“我做你姐的男朋友,怎么樣?”一道男聲插進來。
雨桐臉色微變:“夏允風(fēng)?”
“陪客戶過來談點生意,沒想到這么巧遇見你們?!毕脑曙L(fēng)笑瞇瞇地站在桌前,朝青桐伸出手,“我是夏允風(fēng),很高興終于見到了陸家博學(xué)多才的小帥哥?!?/p>
青桐與他握手,靦腆中充滿好奇:“我叫陸青桐。夏……先生是我姐的朋友吧?”
“不是?!?/p>
“是?!?/p>
雨桐和夏允風(fēng)異口同聲,卻說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反是青桐覺得尷尬。
“呵呵?!毕脑曙L(fēng)笑著拉過椅子,自發(fā)地坐在雨桐旁邊,“跳崖時你我共經(jīng)生死,昨天又親自接你出院,咱們這樣的交情,連朋友都算不上么?”
青桐驚呼:“原來是你救了我姐。謝謝你,夏大哥?!彼园l(fā)改了稱呼,頓時對夏允風(fēng)親近起來。
夏允風(fēng)朝他眨眼:“可惜你姐是我見過最酷的女人。我要是追她,你能幫幫忙么?”
“好??!姐姐其實特別善良的……”
“咳!”雨桐不客氣地警告。
青桐抓住她的手:“姐,雖然才跟夏大哥第一次見面,但我覺得他人很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雨桐很想這樣說。但想到夏允風(fēng)的確在危險時刻救過自己,于是將話忍在心中。
結(jié)果,這頓晚餐夏允風(fēng)拋開客戶,加入了姐弟倆。青桐完全被他的魅力吸引,這是除宋子遷以外第二個讓他佩服的人。夏允風(fēng)幽默風(fēng)趣,經(jīng)歷豐富,去過世界很多地方,熱帶沙漠,原始叢林,那些奇異的經(jīng)歷讓青桐聽得連連驚嘆,興致高昂。
看著弟弟孩子氣的笑臉,雨桐沒有打擾他們,也不禁對夏允風(fēng)多看了幾眼。
夏允風(fēng)跟宋子遷最大的不同,該是個性吧。一個深沉內(nèi)斂,喜怒哀樂不形于色;一個看起來玩世不恭,卻經(jīng)常笑里藏刀,同樣讓人捉摸不透。
“青桐,來江邊吃飯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知道嗎?”
“不知道。”
“夏大哥告訴你,就是在視野最開闊的露天餐廳欣賞煙花。呵呵,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要是有,下次帶來,夏大哥幫你……”
“夏允風(fēng)!”雨桐突然打斷他,這個話題勾起了她的痛。
夏允風(fēng)笑著湊近她:“放心,我完全愿意為你精心準(zhǔn)備,讓你體驗最美的浪漫?!?/p>
“不必!”雨桐站了起來,拿起包,“青桐,吃好了嗎?我們回家?!?/p>
青桐愣住,不明白氣氛為何會陡然轉(zhuǎn)變。晚餐就此而散,夏允風(fēng)想買單請客,雨桐堅決地拿過賬單刷了卡,并且將之前借來打車的百元一并還給了他。
夏允風(fēng)拿著紅色大鈔苦笑,“陸雨桐,你還當(dāng)真不給我一點機會?!?/p>
晚餐過后,夏允風(fēng)儼然成了青桐心中的新晉偶像。那些奇山異水,冒險刺激的經(jīng)歷,讓青桐向往不已。而雨桐在苦惱宋子遷的訂婚宴。她對自己說,如果之后可以順利離開他,那么這份差事前后不過二十來天,沒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這樁豪門聯(lián)姻,未舉辦便已轟動全城。
有頂級的婚慶公司專門策劃,但身為負責(zé)人,雨桐需要親自協(xié)調(diào)許多環(huán)節(jié)。一個星期下來,她沒有片刻停歇,工作強度和壓力并不亞于秘書室的業(yè)務(wù)。酒店、場地、宴請的賓客、酒席,尤其是典禮的形式和程序等,看起來簡單,實則背后涉及太多利益關(guān)系,牽連甚廣。
而本以為這樣不用每天跟宋子遷匯報,豈料他隨時來個連環(huán)奪命CALL,每處細節(jié)都要過問。有的問題,她認為已經(jīng)考慮周全,妥妥當(dāng)當(dāng),卻遭到他的全盤否決。
“陸雨桐,這是我的訂婚宴,我有絕對決定權(quán)!”
“陸雨桐,你要記住,真正的主人是我!我說了算!”
一開始,她沒深想,后來被刁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沒事找事,明顯找茬,讓她筋疲力盡,憋了許久的怒意終于忍不住爆發(fā)。
“尊貴的少總大人,我保證會讓您的婚宴最浪漫最風(fēng)光,足夠配得上宋夏兩家的名望和地位,可以嗎?拜托不要每天密集查崗,請相信自己下屬的工作態(tài)度和原則!”
“態(tài)度和原則?”宋子遷明顯質(zhì)疑,冷笑聲隔著話筒都聽得清楚,“一個心意已決要辭職的下屬,我還可以信任?”
“宋子……”雨桐咬咬牙,用力深呼吸,“你要是不信任,可以立刻撤換負責(zé)人!我現(xiàn)在求之不得!”
“呵?!彼巫舆w干笑,低緩地對準(zhǔn)話筒,“做夢!”
一番充滿火藥味的對決之后,事情似乎有了改變。endprint
雨桐忙碌了整天,又累又餓,慶幸的是沒再接到一通來自某人的電話。她松了口氣,看看時間,已經(jīng)七點半,不知道青桐吃了晚餐沒?前兩天他懂事地做好飯菜,非要等她回家一起吃,可惜她忙到太晚,白白浪費了他的心思。
正要回家,電話響了。一看號碼,雨桐下意識皺眉。
“還在婚慶公司?”宋子遷語氣平淡。
“剛出來?!?/p>
“原地等著。十分鐘內(nèi),我會過來?!?/p>
“不好意思,我已經(jīng)下班。現(xiàn)在是私人時間。”
“可笑!誰允許了?”
雨桐噤聲,深知反駁無效。其實真想拒絕到底,才不管他是否要過來??墒?,他是宋子遷,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得罪他,最終受苦的只有自己。
已經(jīng)臘月二十八了,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本打算回家前先去超市買點年貨,準(zhǔn)備些面皮包餃子。這是從小跟奶奶學(xué)來的,青桐說,只有在家吃完餃子才算過年。
看來,今晚的計劃又落空了。
“姐,你忙完了吧?”老遠聽到青桐的聲音,她驚喜地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同來的還有夏允風(fēng)。青桐小跑著過來,臉上有些興奮:“姐,餓了沒?夏大哥說帶我們?nèi)ヒ患液贸缘牟蛷d,特意過來接你?!?/p>
雨桐拉過他,小聲道:“好端端跟人家去吃什么飯?”
夏允風(fēng)早已摸到雨桐的脾氣,也知道她不輕易給面子,瀟灑地聳肩:“你呀,應(yīng)該先問問原由,該為自己有個如此聰明的弟弟驕傲?!?/p>
雨桐疑惑地看向青桐:“你今天做什么了?”
“下午夏大哥的電腦被黑客入侵,我?guī)退迯?fù)的,夏大哥說請我們吃飯?!?/p>
“是啊,連我們公司專業(yè)的工程師都沒弄好,所以說,青桐真本事?!毕脑曙L(fēng)笑容滿面,他當(dāng)然不會說,電腦是自己故意黑掉的,并沒請其他人修理,而是直接為青桐創(chuàng)造了機會,“都餓了,走!今天帶你們?nèi)€好地方?!?/p>
雨桐的手機正好震動起來,她心跳緊了一拍,慌忙轉(zhuǎn)過身去接聽。
“抬頭,往前走,然后上車!”宋子遷丟下一句冰冷的命令,然后果斷掛機。
雨桐抬頭看去,果然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駕駛位上的男人整張臉籠罩在陰暗里。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寒意。
“姐,沒事了吧?我們出發(fā)!”青桐催促道。
“青桐,我突然想到有點事情沒忙完,你跟……夏大哥去吃飯吧!”她終于親口說出“夏大哥”三個字。
夏允風(fēng)不禁展開迷人的笑,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沒來得及開口,一聲尖銳的汽車?yán)嚷曧懫?。宋子遷故意將車滑了過來。
青桐自上次醫(yī)院之后,已有許久未見到他,此刻竟感覺有點生疏?!八未蟾?,我們正打算接姐姐去吃飯,這么晚,她應(yīng)該不需要工作了吧?”
“青桐,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你姐先答應(yīng)了要跟我一起,因為有重要工作討論?!彼巫舆w的視線有意無意掃過夏允風(fēng)的某只手。
雨桐臉色變得怪異,夏允風(fēng)似笑非笑:“不知道妹夫有什么要事,連下屬的晚餐時間都不放過。”
“呵,是重要工作也是機密,不方便跟外人說?!?說也奇怪,宋子遷對夏國賓敬重有加,對雪彤疼愛寵溺,唯獨跟夏允風(fēng)從少年時代第一次見面起,就互不對盤。若非必要,兩人連招呼都懶得打,針鋒相對冷嘲熱諷是常事。
雨桐上車后,宋子遷露出滿意的笑,朝窗外擺擺手:“不好意思兩位,我們先走一步?!避囎泳従徎^他們身側(cè),青桐嘆了口氣:“唉!親手幫宋大哥準(zhǔn)備婚宴,姐姐嘴上不承認,心里一定很難過?!?/p>
夏允風(fēng)瞇起眼:“等我做了你姐的男朋友,一定讓她每天都開心?!?/p>
青桐年輕的臉龐瞬間亮了幾分,“夏大哥做姐姐的男朋友,我很支持!只是……我姐性子固執(zhí),她喜歡上一個人,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忘記?!?/p>
夏允風(fēng)揚起笑:“是么?我很有耐心?!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