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晗
5月30日,香港尖沙咀海港城附近郵輪碼頭閘口一黑衣女放置炸彈物。警方接報后封鎖現(xiàn)場部分區(qū)域,疏散600人,最后證實并不是炸彈物。虛驚一場。
6月3日,阿富汗首都發(fā)生連環(huán)爆炸襲擊,警察在爆炸現(xiàn)場警戒……
每天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上述類似事件在各地上演著。無論哪一次爆炸或者襲擊,都牽扯著人們的心——到底最后有多少人受傷,能救回多少人?但極少人知道,每次事件的背后都有一群極少為人所知的群體——拆彈專家。他們在人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悄悄把爆炸物拆除了。他們到底是怎樣一群人?《經(jīng)濟》記者走近拆彈專家,了解他們背后不為人知的故事。
性情:冷靜、低調
“只要外面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要去現(xiàn)場待命?!北本┦泄簿址纯植篮吞鼐傟犻Z群在接受《經(jīng)濟》記者采訪時表示。
一般情況下,閆群和他的同事們兩天值一次班,遇到像APEC、“一帶一路”高峰論壇等活動,“從籌備活動開始就要一直處于備勤的狀態(tài),一兩個月不回家,都習慣了。”
在他們的生活中,從不考慮周幾的問題,“因為知道周幾也沒什么用,還是按值班來過日子比較合適?!遍Z群很隨意地說。
閆群所在的排爆隊伍是1985年成立的,那時候全隊只有七八個人,主要工作是對非法制造的爆炸物進行處置。
1996年,閆群參加工作,先做了一年多的天安門巡警。“那時候巡警的住所和排爆隊伍的在一起。”閆群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從前,“心里就想著,要是自己能去拆彈就好了”。
那時候年齡還小,也還沒對象,閆群就天天泡在單位,偷偷地學怎么拆彈。后來有機會可以調去排爆隊伍,閆群就向領導請示,領導認為閆群還年輕,也有安全方面的考慮,遲遲未能答應?!白铋_始對排爆的危險性沒有多大的認識?!庇浾邌柤伴Z群是否考慮過這項工作的危險性時,閆群脫口而出。
“磨了領導十多天,他們經(jīng)過各項考察,才答應我進入排爆隊伍,并由師傅帶著?!遍Z群笑著說,“現(xiàn)在有時候他們還調侃我,這個排爆的工作是磨來的?!?/p>
實際上,閆群小時候就埋下了這顆種子,他特別熱衷在家拆各種電器,總覺得有無窮的樂趣?!皠偤糜羞@樣一個拆東西的機會,把興趣和工作融為一體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遍Z群那時單純地以為。
入隊之后的很長時間,閆群才意識到工作的危險性。但是既然選擇了,還是要繼續(xù)堅持。
但閆群并未將這件事第一時間告訴父母。9年后,一次家庭聚會,當時他恰好從外面出勤回來,親戚一問,閆群說漏了嘴。“父母當時倒沒說什么,回家后就問為什么這么長時間從未說過。自那以后,每次我去上班,父母都叮囑一遍,注意安全。”說到這,閆群心里酸酸的,畢竟隱瞞并不是他本意,“只是一個大男人,還讓父母操心實在不應該,所以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p>
這么多年過去了,閆群父母和妻子都很支持。
和閆群聊天的過程中,多數(shù)時候,閆群話并不多,但總是能很準確地表達他的意思。他多次強調:“我們這行不愿意被曝光太多?!倍ぷ鞯男再|,也使他們多數(shù)情況下都能趨于冷靜。
態(tài)度:與生命對賭
從世界領域來看,拆彈這項工作主要出現(xiàn)在軍隊、公安系統(tǒng)和維和部隊中。在最初,拆彈人員主要對付的不是像電影中演出的恐怖分子安置的炸彈,而是敵軍部署的地雷。二戰(zhàn)后,有很多遺留地雷不僅未能引爆,也不能發(fā)掘,造成了巨大的隱患。這才有了拆彈人員來挖地雷。
我國的軍事拆彈,是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那時候主要用第一代的拆彈機,很多環(huán)節(jié)是人工作業(yè),會出現(xiàn)一些傷亡事故。近些年,自動化程度提高,我國專業(yè)拆彈部隊的設備機械,已經(jīng)走在國際前列。如今,拆毀危險炮彈時,尤其是那些帶引信、彈力引信的炮彈,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人機完全隔離。
相比而言,日常生活中的拆彈更為危險。
在一支排爆隊伍中,一般三分之一的人員是主排手,其他是副排手。無論什么情況,主排手是要沖鋒向前的,也就是萬一有犧牲,也是主排手率先犧牲。
因此,做他們這行的,有個傳統(tǒng),每當主排手穿上防爆服走向可疑爆炸物前,他們都要拍一張集體照片,以防不測。也有一個禁忌,就是從不談論死亡?!斑@會無形增加排爆人員的壓力,對心理造成影響?!遍Z群解釋說。
《經(jīng)濟》記者先后采訪了北京排爆工作人員、深圳排爆工作人員和吉林排爆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每次的排爆任務,都是孤獨地走向死亡的過程。
在拆彈現(xiàn)場,主排人員需要在2分鐘內把70多斤重的排爆服穿好。然后其他人員留在彈藥的安全距離之外。主排人員一個人走向彈藥中心。“特別是這幾十米的距離,我們的心里非常復雜,既希望快點走完,也希望永遠都不要走完?!奔峙疟藛T朱建民說,彈藥的時間需要爭分奪秒,拆彈人員的生命也在爭分奪秒。
穿上排爆服,心里就有千斤重,壓抑感和緊張感也隨之而來。第一次穿上排爆服,他們都幾乎邁不開步子。
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心里清楚。排爆服并不能保護自己的安全,頂多是給自己留個全尸。閆群解釋說,排爆服的材料和防彈背心一樣,層數(shù)多、比較重,但并不是穿上就絕對安全。“假設1公斤純炸藥,距離3米遠的情況下發(fā)生爆炸,排爆服能起到防熱防碎片作用,但近距離下不能完全抵抗爆炸產生的沖擊波,像自制爆炸裝置中的鋼珠、玻璃渣、鐵釘?shù)葌μ貏e大。”
21年了,閆群一天最忙的時候要去9個現(xiàn)場,總共排了多少次彈,他也記不清楚了。
但他知道,每一次都是和生命在對賭。
2000年的一次排爆經(jīng)歷,讓閆群與死亡只有3分鐘之隔。
那是在北京崇文區(qū)的一個洗浴中心,前一天晚上,肇事者告訴店員會送來一份禮物。店員并未在意。第二天,閆群接到群眾報警,店員這才發(fā)現(xiàn)問題的嚴重性。當閆群等人趕到時,第一時間把全場人員進行疏散,然后做好一切檢查。之后閆群一個人走向了彈藥所在地——更衣室的衣柜。閆群說那是一個發(fā)膜盒子大小的物體,他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上面的指針并未走動。這讓他原本緊張的心情舒緩了些。“指針未動表明危險系數(shù)稍微低一點,當時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炸彈保留,一個是銷毀。”閆群說,他選擇了保留,誰知一碰炸彈,指針竟然開始走了。這讓閆群捏了一把冷汗。
他迅速地把工具箱打開,對這個炸彈進行拆除。當時看了看,拆除的時間是4點57分,而定的引爆時間是5點整。
“3分鐘,稍有猶豫,后果不堪設想?!遍Z群現(xiàn)在想想,還有些后怕。
現(xiàn)實情況是,大部分爆炸物是一些人為了恐嚇別人,自己做的簡易炸彈,但由于技術不成熟,線與線之間的連接不順暢,導致指針時走時不走的不穩(wěn)定情況出現(xiàn)。有時到最終會發(fā)現(xiàn)僅僅是一場惡作劇,但每一次閆群他們出勤任務時都非常認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安全隱患。
愿望:早點退休
有時候朱建民會想,如果沒有一次次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也許他會走上另外一條安逸的路。但有時候想想,自己的手中系著一個城市千千萬萬人的安全,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自豪感。
每次剪斷一根定時器導線,指針不動了,朱建民都會長舒一口氣。
生命拴在褲腰帶上的生活,閆群、朱建民他們過夠了。他們都感覺,做這行時間越長越膽小。時?;嫉没际?。但作為拆彈老手,又必須以身作則。
實際上,做拆彈這行并不需要多高的學歷,在閆群看來,重要的是臨危不亂和懂得思考。很多時候,在現(xiàn)場,抉擇就在一瞬間,稍微思緒混亂,就把命搭進去了?,F(xiàn)在閆群除了沖在拆彈的一線外,還做一些訓練和教學工作。
閆群說,他們就像外科醫(yī)生,到底技能有多大,更多還是要在實踐中鍛煉。一天看一個病人和一天看50個病人,最終結果肯定是不一樣的。
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閆群有自己拆彈的訣竅。他多次提到人物畫像的構建,拆彈的次數(shù)多了,每次接近一個炸彈,他首先會根據(jù)炸彈的形狀來進行反向分析。比如,不懂設計的人,做出來的炸彈類型可能會比較單一;極其專業(yè)的人,其設計出來的炸彈可能會更加細致和精美。“制作方法能判斷出其心理和想法,是針對誰?為什么這樣做?能得到這些基本的判斷。”
現(xiàn)在做拆彈的年輕人并不多。一是工作危險,二是拆彈專家很難培養(yǎng),一般四五年才能出一個合格的排爆手。
每往前走一步,似乎就會向死亡靠近一步。這樣沒有確定性的經(jīng)歷,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所以現(xiàn)在很多排爆手都是從公安系統(tǒng)內部抽調。
當然,如果真的不能適應這個工作,單位也會把人調走。
從全國的排爆手來看,北京是人數(shù)最多的,有幾十人,其他省份相對較少,每個省份最多5人?,F(xiàn)在年齡最大的排爆手是1968年的,最小的也有90后。
他們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希望早點退休”,這意味著生命不會再那么“搖搖晃晃”。
談到薪資待遇,他們還是有些微詞,簡單來說,他們的待遇和公務員差不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拆彈專家告訴記者:“說實話,在公安系統(tǒng),薪酬都一樣,在哪個崗位都差不多。拆彈不同,做著時刻都會掉腦袋的事。有時候想想有些不值,也不求別的,就希望付出和得到的,能對等?!?/p>
關于這一群體的安全保障問題,《經(jīng)濟》記者向保險公司詢問,是否能給拆彈專家這種高危人群買保險,保險公司給的回復是“不給保”。他們給出的理由是,高危人群出事的概率較高,會對保險公司的盈利造成影響,如果不區(qū)分高危職業(yè)和普通職業(yè)的危險級別,而以同樣的費率投保,相當于普通職業(yè)的客戶要為高危職業(yè)的客戶分擔風險,為他們高危職業(yè)的高保障成本買單。但也并不是沒有辦法,保險公司的費率是根據(jù)不同職業(yè)的危險等級擬訂的,這樣高危級別的,需要保險公司專門為他們計算一個費率出來,以此來達到平衡。
同時中國保險學會常務理事、中國人民解放軍保險政策顧問郝演蘇也向《經(jīng)濟》記者解釋說,像這種高危人群的保險不是商業(yè)保險,而是特別的勞動保護措施,每個國家的政策不一樣,但保障肯定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