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占魁
丁酉春節(jié)期間,中央電視臺的《中國詩詞大會》火爆熒屏,吸引千家萬戶,激活著國人的文化基因。其中,直抵詩心深處的靈魂,便是那一股強烈的憂患意識。何為憂患?憂者,憂慮、擔心也;患者,災難、禍亂也。
憂患意識是安而思危,治而見亂,得而知失,樂而懷悲,甜而覺苦。憂患意識是一種可貴的前瞻意識、預見意識,是源于自覺的危機意識,是對現(xiàn)實的審時度勢,是對未來發(fā)展前景的思索。憂患使人警覺,弘毅不怠,對可能遭遇之危困,枕干戈而應變,聞雞起舞。察風云之萌動,未雨綢繆。憂患使人清醒,不似蓬檐喧囂之雀,糾結于虛名蠅利,沉醉于一得之喜,而師滄海奮翥之鵬,眸送千年之境,神馳萬里之遙。為戒安逸,銳氣不衰,先民賢哲,置自身利害、榮辱、成敗于度外,而將全體、社會、乃至自然宇宙之命運縈系于心,初心長篤,以期持續(xù)進取,健康前行。中華文明五千年從未中斷,正是自上古迄今,發(fā)端于黃河不裕的中華民族始終滿懷憂患的結果。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不滿是向上的車輪”是也。
憂患意識更是中華詩詞的一條主線。詩人作為民族精神的代表,誠為人世間憂思之深重者。向以肩負興亡使命的天下意識,高吟豪唱憂患的強音!早在三千年前的《詩經(jīng)》中,《伐檀》《碩鼠》《黍離》等等便已開創(chuàng)了中國憂患詩詞的先河。屈原更是人類千古的偉大憂者!“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在人性墮落、唯利是圖的叢林中,詩人憂患滿懷,堅守圣潔的心靈珠峰,為祖國命運,改革圖強,獻身真理,九死不悔,成為后世永恒光照的精神太陽!杜甫“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陸游“位卑未敢忘憂國”“鐵馬冰河入夢來”已然成為我們憂懷國事的座右銘;岳飛“怒發(fā)沖冠”氣壯山河的《滿江紅》,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龔自珍“九州生氣恃風雷”,譚嗣同“我自橫天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秋瑾“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這一座座憂患的豐碑,以生命血淚,鋼澆鐵鑄,錘煉一代又一代英雄志士的靈魂!
憂患基于愛。愛多深廣,憂亦多深廣。憂國必憂民,愛國亦必愛民。國家由人民組成,二者密不可分。靈均“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工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香山“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其憂國憂民,歸根結底,乃憂生命,憂生存。清代一位詩丐言:“兩腳踏翻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背翜S底層,不忘民生國事,何等慈悲,何等氣慨!“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天宇悠悠浩浩,生命由個體至全體,世界由微觀至宏觀,本是一個有機聯(lián)系的整體。試問:每個人來到塵世,誰能與父母、親友、故鄉(xiāng)、社會、國家乃至全球人類、天地自然分開?人類萬千年的恩怨紛爭,血肉相殘,至今尚無盡期,就在于對生命整體、活生生的撕裂!
以哲學之憂思,探詢生命生存之靈魂意義,跳出個體狹隘之憂,也跳出無小我、唯大我之憂,而將二者渾融一體,以美慧意象呈現(xiàn)天、地、人快樂、和諧、進化之境,正是詩人憂患的終極情懷。屈原《離騷》《天問》是,杜甫詩史是,五柳歸園田居、東坡、稼軒詞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