諳幕曉

001

一直不敢相信的事情發(fā)生了，以至于我激動得又仰起頭顱望向天。

感覺就像是經(jīng)歷了萬般苦難后，捧起僅有的一寸陽光溫暖我蒼白無色的臉。原以為長期面對著烏云，我本尖銳的目光會逐漸頹廢得不再強(qiáng)烈渴望陽光。但當(dāng)陽光輕輕照進(jìn)這長久被云霧籠罩的大山，當(dāng)我再次觸及到真實(shí)的溫暖時，甜蜜卻始終在我嘴里化不開。

002

我身處的這座大山，天空成年是黑色和灰色的，從沒真正白亮過，云霧又多又厚，地理位置偏僻。除了我們狼族，這里沒有異類的存在，到處冷冰冰的，溫度一直在零下。大雪封山的時候，狼族們會說起一個古老的傳說，那就是被流放到這座木情山里的太陽精靈，只要找到她，就能獲得溫暖。

一大早，陽光一絲絲透過云層，斜斜地打在我雪白的臉龐上，暖暖的，柔柔的，空氣里夾雜著陽光的新鮮味道。

是太陽精靈巡游到了這里嗎……

我無力地睜開眼睛。原本習(xí)慣在黑暗里生活的我，立馬發(fā)覺山洞里死沉的黯淡不見了，取而換之的是地上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小星點(diǎn)，那是從外面投射進(jìn)來的。

媽媽在我身邊打轉(zhuǎn)，一會兒用干枯的荷葉取來清水，一會兒又給我灌下了綠靈水，這是狼族里的老女巫親自為我調(diào)制的藥。我并不是媽媽親生的孩子，所以，每當(dāng)看著媽媽為生病的我忙來忙去，四處懇求，我就十分過意不去。

見我臉上有了表情，媽媽拉著初醒的我跪在老女巫的面前道謝。老女巫是狼，也是唯一一只能幻化成人形的狼，是狼族里最受敬仰的存在，只見她的水晶杖一橫，水晶球在陽光下閃爍起寶藍(lán)色的星光。

“孩子現(xiàn)在身體還很弱，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了?？炱饋戆桑⒆有枰群芏鄿厮?，山澗里的水我已經(jīng)施過魔法了?！彼蛞琅f在閃光，老女巫看起來異常疲憊，跟平時的樣子有些不一樣。

“老女巫費(fèi)心了！”媽媽扶著我慢慢走出老女巫那不大不小的山洞。

那一剎，我清晰地聽到一聲小小的嘆息。聲音輕微地在山洞里飄蕩，直到成為一條直線后消失。

不知多久后的一個午后，我在家清醒了，呆呆地看著我腳上系著的紅色平安結(jié)。

我想起在沉睡之前，老女巫身邊那個倩影消失了。

她去哪兒了呢？老女巫的嘆息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閉上眼睛，陷入了夢境之中。

003

初陽，是老女巫身邊的那個女孩兒的名字。

她有人一樣的軀殼，金色的頭發(fā)，粉紅的嘴唇，迷人的大眼睛。

她第一次以這樣的模樣與狼族見面，驚起狼族一陣陣的唏噓聲、疑惑聲和憤怒聲。她稱老女巫為“婆婆”，老女巫叫她“陽兒”。

老女巫召集所有狼族，把初陽鄭重地介紹給我們認(rèn)識。說她是神送給我的寶貝，今后她將與我們一起生活在木情山。從沒有異類在木情山生活過，狼族心中有不愿，卻也只能不了了之。沒有狼敢議論半聲，在他們眼里，老女巫就是木情山的神。

雖說如此，但每只狼見到初陽時眼神都有異樣，只有毅狼是例外，也就是我。她有與生俱來的美麗，她活潑開朗，叫我眼前一亮。

因為身體不好，我總是獨(dú)來獨(dú)往。我也一點(diǎn)兒都不喜歡熱鬧，所以沒有朋友。

又一次悠晃在樹林里，不遠(yuǎn)處一點(diǎn)點(diǎn)綠色星光閃耀著，慢慢朝我的方向而來，我站定，好奇是什么東西在發(fā)光。隨著清脆的腳步聲愈來愈響，我看到了由遠(yuǎn)至近腳步聲的主人。那是一個人類女孩兒，穿著輕盈的鮮紅色衣衫，一雙眼睛流光溢彩。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真的有太陽精靈，那一定就是她——初陽。她的美麗令我感到害羞，我轉(zhuǎn)身欲走。

“嗨！難道你不好奇我手中的東西是什么嗎？”初陽快步跑到我面前阻止了我的去路。我微微抬起頭顱望著對我微笑的女孩，她在說我們狼族的語言。

“我是初陽。你叫什么？”她伸過那有著修長手指的一雙手。

我笑了，露出鋒利的牙齒和爪子：“你不怕我？”

“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的。”說著，她用手輕輕地?fù)崦液蟊车娜崦?，這令我戰(zhàn)栗了一下，除了媽媽，從來沒有狼這樣親近我，更何況是陌生的人類。

但是，她的手好暖和。

“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狼，第一次見面你用很平常的眼神打量我，一點(diǎn)兒也不像別的狼，而且……”她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好像我們已經(jīng)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而且你是我見過最英俊最瀟灑的狼?！?/p>

這句話是她神秘地附在我的耳朵邊說的，小心翼翼的，像在說著她的秘密。

我忍不住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笑得很燦爛的女孩，她就像一朵鮮艷的花兒，燦爛得讓人害怕它過早凋零。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我總有這樣的想法。

她就這樣闖入了我的世界。

004

后來的一段時間，風(fēng)一直呼嘯著，外面猛烈地下著冰雹。我沒有其他雪狼孩子的玩性，與其他狼也不一樣，我很怕冷，遇到這種不好的天氣，我便在家寸步不離。

媽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我總能從她的口里聽到誰家不安分的孩子大冷天里還出去玩，結(jié)果總免不了被冰雹和雪柱給砸傷，讓他們的爸媽操心。

我很健壯，但那只是外表。除了媽媽和老女巫，誰也不知道其實(shí)我很脆弱。

我顫抖著縮在角落的雜草堆里，腦袋“嗡嗡”地疼。

好冷好冷……媽媽在哪兒呢？哦……她剛出去了，忍忍，一定要忍忍！啊…我要清醒，不能再破壞木情山了！怎么這次怪病提前爆發(fā)了……

黑暗的角落里，突然閃出一道紅光，那是我變得兇惡的眼睛。

我慢慢從角落里走出去，面無表情地走向山洞口。

突然，一個身著大紅連衣裙的女孩滿臉笑容地跳到我的面前，她狠狠地抱住我，臉摩擦著我后背上的柔毛?！耙憷?！”她興奮地叫著，嚇著我好像令她很得意。

紅色，溫暖至極……我只是愣愣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腦袋遲鈍地開始轉(zhuǎn)動。暈倒之前，我瞥見了女孩焦急的眼神和剛踏進(jìn)家門的媽媽。

“我都知道了！你的身體狀況那么不好，毅狼?！?/p>

因為綠靈水的原因，我很快就清醒了。初陽的直接讓我一下子不知如何開口，木訥地看著一臉憂郁的她和媽媽。

005

怪病不知道從幾時起就一直跟隨著我。

媽媽曾經(jīng)為了我的怪病成天往老女巫那兒跑，問這問那，問不到原因就絕不罷休。那時老女巫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病因，卻怎么也不肯告知真相，只讓媽媽每天都到她那兒去匯報我的各種狀況。

3年前，我再次病危，老女巫終于告訴了以死相逼的媽媽一一我體內(nèi)流著的血液與雪狼有點(diǎn)兒不一樣，我的體質(zhì)沒有雪狼強(qiáng)悍，所以受不了這突變的巨冷天氣。換種說法就是，我是不屬于木情山的。

老女巫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媽媽先是一驚，然后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她還告訴媽媽，想要我這怪病不復(fù)發(fā)，不再發(fā)狂般地破壞木情山和自己的辦法就是老實(shí)待在家，窩在草堆里保暖。如果仍然不行，就喝她研究出來的綠靈水，但是靈水有限。

老女巫突然停頓了好久，神情凝重地附在媽媽的耳邊說起悄悄話。

后來，媽媽為了讓我變得堅強(qiáng)起來，把我的原名“風(fēng)”改為“毅”，是希望我有足夠的毅力來抗拒這怪病。

006

那幾天，初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她會唱好聽的歌給我聽，會催我快點(diǎn)兒好起來，好像以前一起玩的時候一樣講故事給她聽。我知道，她一直不愿離開是因為她想要幫助我，只是無能為力而已。

初陽雖然淘氣好玩，但做事周到。她輕輕晃動她手臂上那串五顏六色的鈴鐺，另一邊老女巫水晶棒上的水晶球便會閃閃發(fā)光。兩人隔著距離也能輕松地對話。聽到我突然發(fā)病，老女巫那頭先是沉默了幾秒，才答應(yīng)了初陽留下過夜的請求。

“怎么辦呢？毅狼，我能怎么幫助你呢？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苦，我們是朋友呀！”初陽又惆悵地自言自語起來。

“沒事，發(fā)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很堅強(qiáng)的哦！”說著，我還向她眨眨眼睛，微弱地露出牙齒。沒辦法，我的笑容也只能這樣表達(dá)出來。

“哪里沒事！綠靈水沒有多少了。你發(fā)病得越頻繁，你就越容易神志不清以至于最后崩潰掉！”初陽幾乎是用盡全身力量吼出最后一句話。

一陣寒風(fēng)從外面穿梭進(jìn)來，我開始不停地顫抖。初陽一個激靈，雙手用力晃動我的兩只前爪，“你怎么了？毅狼，毅狼！別嚇我……嗚嗚！”初陽害怕得一下子抱緊我，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我的后背上，暖暖的。

那奇怪的溫暖感覺又出現(xiàn)了。初陽一抱住我，我原本冰冷的身體也漸漸地升溫，我不再顫抖，心里變得平靜又安寧。不知為何，我再一次想起了那古老的精靈傳說，我想湊近一些看看她是不是精靈，她的淚水卻滴在我的臉上。啊，好溫暖，就連初陽的眼淚也是有暖意的。

我輕輕拍著她起伏的肩膀，她先是疑惑再是驚喜，然后把她另一只手上戴著的紅色平安結(jié)系在我的前左腳上。

“我現(xiàn)在回去告訴婆婆你的情況！吶，這是平安結(jié)，戴著就會保佑你平平安安哦！”她擦了擦眼淚，馬上笑著說：“寂寞的時候要繼續(xù)想新的故事哦，就像我們以前常講的那些?！?/p>

我想開口對初陽說，我才不相信平安結(jié)呢，但它是我喜歡的紅色，看起來好暖和。我也想對她說我不寂寞，因為我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滋味。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初陽便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匆匆離開了。

“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了?！?/p>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到她，也不能把我的這些話告訴她。

007

外面的陽光微微地發(fā)暖，我終于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我一路狂奔出門，連媽媽不在也沒注意到。初陽，平時我們散步的路總是太短太短，我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現(xiàn)在，我覺得路太長太長了，怎么左拐右拐還沒到老女巫的家。

可是，當(dāng)我來到你和老女巫生活的那個山洞之后，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不可能再見到你了。老女巫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偌大的洞穴中央。我這才發(fā)現(xiàn)，平時總有狼聚集在這個山洞里，今天卻誰也不在，剛才跑來的路上也沒有遇到其他的狼。老女巫身邊的空氣仿佛靜止了，讓她看起來異常蒼老，如同一棵即將枯死的樹木。

“初陽，回到了天上?！?/p>

啊，是啊，你果然是太陽的精靈。老女巫開始緩緩地敘說，她說其實(shí)你是太陽神心愛的女兒。太陽注定永遠(yuǎn)為人類服務(wù)，給他們和大地溫暖。但是太陽神不想讓自己的女兒以后和自己一樣在時間的催促下，逐日變老，老得不成樣子，因此任由女兒淘氣地跑到人間玩耍，只要她能遠(yuǎn)離天上，或許就可以逃開自己的宿命。

女兒終于長大。時機(jī)成熟的那一天，太陽神讓女兒昏迷，將她送到了離日出之地最遠(yuǎn)的雪山。在那里，神遇見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雌雪狼。神將女兒托付給了這只雪狼，并賜予了她法力和人的形體，將木情山用法陣保護(hù)了起來。神還為雪賦予了靈魂，讓它們變成了已經(jīng)消失的雪狼家族。神告訴這只雪狼，只要它待在神的女兒身邊，守護(hù)這個秘密，就會擁有無限的壽命，會永遠(yuǎn)和自己的家族待在一起。

太陽神獨(dú)斷地為自己的女兒思考了一切，提供了庇護(hù)她的環(huán)境，但他一定沒有料到，初陽也是一條生命，也會有自己的想法，會因為有了自己的感情和思考，選擇回到束縛她的天。

我突然想起了和初陽聊到的一個古老傳說，那是媽媽告訴過我的《后羿射日》。

傳說古時候天上有10個太陽，莊稼都枯死了，人們熱得喘不過氣，倒在地上，怪禽猛獸都跑出來殘害人們。后羿受天帝命令射了9個太陽，只留了一個對人們有用處的太陽。那時我說，太陽真?zhèn)ゴ螅杖赵略聢允刈约旱氖姑?，為大地萬物服務(wù)。

沒想到你牢牢記下來了。

原來你對我說的最后一番話，早已做好了打算。在確認(rèn)事實(shí)之后，你毅然回到那片原本離不開你的天空，為了驅(qū)趕我的怪病，為了你自己的使命。

008

我又一次站在滿眼綠意的木情山頂峰，空氣新鮮得讓我吸一口都不舍得呼出來。閉上眼睛享受著陽光的點(diǎn)點(diǎn)溫暖，美好得像看見你那溫暖的微笑。

老女巫走了，無遺憾地走了，她老得不行了。

木情山只剩下了我，其他狼族也在初陽和老女巫離開之后一個接一個消失了。而我，本是人類，因為誤入了木情山上的法陣，而被強(qiáng)行變成了雪狼。人類是受不了披著薄薄的狼皮，在0℃左右的氣候里生活的。

我本該嘲諷這可悲的命運(yùn)，但是現(xiàn)在，我卻一點(diǎn)也不后悔。初陽，我生命里的太陽，大地生物的精靈。有你，大地更換著一年四季的美景。有你，才有了生機(jī)勃勃的萬物。有你，我們都會是很陽光很美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