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澄
賽過神仙
小時候,姑姑常帶我去東安市場,在那里吃飯、逛舊書攤、聽相聲和看戲。其中要數(shù)吉祥劇場由張春華主演的京戲《三岔口》最有意思。兩個演員在臺上摸黑從頭打到尾,大白天這樣的對打,沒準還有失手的時候,何況黑燈瞎火!其他的戲全是唱,慢慢騰騰,沒完沒了,而且一句都聽不懂,所以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偏頭看姑姑還挺高興,還看得很專心,聚精會神地欣賞演員的一招一式,有時還會拿出速寫本,畫上幾筆。直到20世紀60年代,在東單三陽信托商行買回一臺手搖的留聲機,便很少再去看戲了。
記得那次買留聲機時,還送了幾張沒開過封的唱片。售貨員說:“您真是買值了,片子里全是進口的圓舞曲,整個北京您都沒地兒淘換去,即便有,單買也貴了去了?!笨上Ч霉貌粫?,所以一直放著沒動過。“文革”期間,姑姑讓我悄悄乃了。后來,姑姑不知從何處又買回些京戲唱片,她說都是戲曲界的泰斗們唱的,有楊小樓、譚鑫培、梅蘭芳和程硯秋等。這幾張盤,給姑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其一,她從小就喜歡京劇,還夢想去報考戲班子,為此還偷偷在家中后花園練過功。其二,盤中的某一段都可以反復聽,別提有多痛快,也省得再往戲園子跑。姑姑高興地說:“真是一舉兩得!”姑姑每次聽,都要用搖把手動上弦。我問“三姑,您還不如換個電動的?!彼f:“既聽了戲,也活動了手腕。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多年后,為創(chuàng)作連環(huán)畫《生死牌》,姑姑曾多日到梅劇團看排練。她對人民美術出版社資深編輯曹作銳先生說:“在劇場看戲時,為了積累資料,常在現(xiàn)場作速寫。演員的動作,一瞬間就做完了,很多要憑記憶。如今在梅劇團,情況好多了。演員的招式,今天沒看清楚,還有明天和后天。反復看后,再動筆效果肯定好多了?!蔽疫@才恍然大悟,原來姑姑經常帶我去看戲,都是為創(chuàng)作積累資料啊。
姑姑知道我愛聽相聲,還買回了兩張相聲盤《戲劇與方言》《夜行記》,都是侯寶林、郭啟儒兩位大師合說的。尤其是《夜行記》,聽得多了,我都能背下來。十多歲時,姑姑讓我給到家里的客人試著說過一次,效果不錯。她對我在生人面前不怯場,特別對我良好的記憶力和表達能力倍感欣慰??腿俗吆?,她說“小寶,如果在學業(yè)上你也能倒背如流,三姑就更高興了。”參加工作后,在單位的新年聯(lián)歡晚會上,我找了個助手一起上臺表演,博得了同事們一致好評,同時還榮獲了表演一等獎。晚上拿回獎狀,得意地給姑姑看。吃飯時她高興地又多喝了一杯。
姑姑除了愛聽戲,還愛拉胡琴。有時候畫了一天,她就拿起胡琴自拉自唱一會兒。不知是畫累了歇一下,還是一邊休息,一邊在尋找新的創(chuàng)作靈感。一日晚飯時,我問:“三姑,都說圍棋是高雅的運動,以前我只見您和孫先生下過一盤,再沒見您動過?!彼攘丝诰?,有點兒不高興地說:“難道你沒聽我說過,以前為了生存,還要照顧生病的奶奶,經常忙得一個禮拜睡不了幾個鐘頭,真是既沒錢又沒閑。既沒工夫,又沒心情下棋。談什么高雅,都快揭不開鍋了!我要抓緊一切時問,多畫些作品。這樣才能不給自己留遺憾?!惫霉每戳宋乙谎?,接著說:“我既沒你那么多閑工夫,也沒你那么大棋癮。你不好好念書,總想著下棋。我只能送你四個字——不務正業(yè)!你要珍惜時間!溫故而知新,努力把學習搞好,不再多說了,趕快溫書去吧?!?/p>
我知道沒有任何事能讓姑姑上癮,除了日日夜夜辛勤地創(chuàng)作。這么多年來,她唯獨對讀書始終情有獨鐘。這也許是她最好的休閑方式,也是姑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每當她看書時,都顯得那么從容、悠閑自得。她曾開玩笑地說:“有煙,有酒,有書看,真是賽過活神仙!”
森隆飯莊
20世紀50年代,姑姑和我基本上都去康樂餐廳,偶爾也去森隆飯莊吃飯。去那兒吃飯不光是好吃,而且另有原因。姑姑要去逛舊書攤,名義上是帶我買小人書,更重要的是姑姑要找些資料,也是讓自己放松一下。
從東安市場北門進去,前行不遠就是吉祥劇院。姑姑年幼時熱衷戲曲,多年后閑暇之余定會去戲院看戲。她曾帶我看過馬連良先生的《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看過譚富英先生的《打漁殺家》,而我最喜歡看張春華先生的《三岔口》??磻驎r,姑姑常閉著眼睛,用手在腿上打著節(jié)拍,閉著眼睛享受,真是個戲迷!她也不是單單聽戲,有時會拿出速寫本,畫上幾筆。這是姑姑的習慣,走到哪兒都帶著紙筆。有時在外面吃飯,見鄰桌的小姑娘或胖小子長得好看,馬上就拿出紙筆畫上了。像這樣的速寫本或日記本,至今家里還收著十余本。每本都記錄著姑姑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小作品。
北京市百貨大樓對面還有個東安市場,它的西門進去不遠有個小劇場。入場不用買票,門衛(wèi)給客人一卡片,寫著入場時問,退場計時收費,記得是十分鐘兩毛錢。在那里姑姑有時也會畫上一會兒。記憶中姑姑從不看電影。大熱的天,她寧可在政協(xié)院內進行花卉寫生,都不會去看。我好奇地、口]過:“三姑,這么好的內部電影,為何不看?”她答得挺干脆:“管它內部還是外部,我都沒興趣,還不如歇會兒。”我想肯定是影片中若有中意的素材,想畫幾筆,無奈伸手不見五指,無法畫,索性就不進電影院吧。
20世紀60年代去森隆吃飯的機會就多了。一則家已搬到鼓樓,下班坐三輪車回家順路。還有就是森隆飯莊在東安市場內,進北門上二樓即可。飯莊的經營面積很大,北邊臨街(金魚胡同)的大玻璃窗,更顯得廳內十分敞亮,室內擺設和餐具都很上檔次。那里有幾多服務人員多,主副食經營品種多,價格自然也比其他飯店貴得多。在森隆吃飯確實貴,不過貴也有貴的好處,那里的主食是許吃不許拿,管夠,還不收糧票。困難時期,姑姑將自己的糧票定量降為十八斤。是把每月剩余的糧票交給黨組織了,還是去有關部門把糧本改了,一直不清楚,反正果有其事。姑姑常帶我去那里吃飯的原因不光是讓我解解饞,增加些營養(yǎng),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可以不交糧票。每次去,前廳經理都很快把存在柜臺的金獎白蘭地取來。屆時姑姑邊喝邊看“大參考”,這是她最愜意的休閑方式。高興時她會給我講故事。一次正講得有聲有色時,有位先生過來跟姑姑打招呼,落座后聊得很熱鬧。不過他那副娘娘腔真夠討厭的。故我只管自己吃,連頭都不抬。沒想到他突然笑著沖我伸出蘭花指,嬌聲嬌氣地說:“當年我學藝時,就像你這么大?!焙眉一?,比醋溜白菜還酸,真受不了!不過既然人家主動跟我表示友好,怎么也得回敬一下吧。我只好放下筷子,沖人家傻笑,別提有多傻了!好在他晚上還有演出,要趕回劇院化裝,便起身告辭了。
人走后,姑姑告訴我:“他就是北京京劇團的王吟秋先生。每年文代會時常見面,平時除了去劇院看戲,很少碰上。我常帶你去吉祥劇院看他演出,卸了妝,認不出來了吧?”噢,怪不得,那都是多年的職業(yè)造成的!現(xiàn)在想起來,走南闖北的人就是不一樣。原來是兩個成年人聊天,臨走之前還要找個合適的話茬兒和小孩子搭句話,以示友好。這種能在任何社交場合下,談笑風生,使之皆大歡喜的為人處世之道,真夠我學一輩子的。
中醫(yī)治病
20世紀60年代,我左腿腹股溝處長個大包,痛得厲害,走路都十分困難。去醫(yī)院,診斷是淋巴結核。姑姑帶我住進了積水潭醫(yī)院。入院后,前兩天做各項檢查和化驗,之后每天都是打針、吃藥,每周用大針管抽腿上的膿,再無其他特效辦法。住了一個多月不見任何好轉。主治醫(yī)生梁大夫推薦去試試中醫(yī),并聯(lián)系了在西苑中醫(yī)院工作的朋友段鳳舞主任。段主任是中醫(yī)世家,擅長治療外科疑難雜癥。聽說王叔暉的家人求醫(yī),為方便,提出可到他府上醫(yī)治。
段主任住政協(xié)禮堂附近,也是獨門獨院。進屋后賓主交談的并不是患者的病情,而是《西廂記》。原來這位專家對連環(huán)畫也有研究,對姑姑的畫特別喜歡,他對我們的到來十分高興。長談后給我做了檢查,告訴姑姑“您甭?lián)模t侄不是淋巴結核,中醫(yī)叫瘭疬疙瘩,由于體內毒火過剩,排泄不暢,運動過量(當時我在體校訓練),營養(yǎng)不良造成的。不打針,不吃藥,三月之內必可痊愈?!惫霉秒m半信半疑,但也欣喜不已。
開始治療時,段主任拿出一個細長筒,取出比醫(yī)院長幾倍的“針”,我只覺得扎進肉里很深很痛。只聽他說“忍著點,忍著點,好了,再躺一會兒就可以起來?!倍沃魅胃嬖V姑姑“扎進肉里的不是針,是專治消炎化膿的中藥捻。走時再帶回去兩根,別怕痛,隔三天,自己放一根,十天以后再來。就這樣隔十天姑姑帶我去一次。每次去段主任都和姑姑聊半天。第六次治療后,段主任高興地說:“王先生下次隔半個月再來吧。如果沒有膿了就差不多了?!惫霉卯斎幻靼祝强旌昧?。除了表示謝意,少不了說了些恭維之詞。人家也特會說話:“好得快,肯定是王先生照顧得好,賢侄配合得也不錯。”
半個月后再去時,姑姑找出一個長方形、精致漂亮的鐵盒子。盒蓋是姑姑畫的工筆牡丹,色彩艷麗,印刷也特別講究。盒內裝兩層香煙,上層是紅牡丹,下層是藍牡丹。這是外交部禮賓司為劉少奇主席出國訪問攜帶的一份禮品。有關部門按照慣例給作者送來兩盒留作紀念。姑姑去時送給段主任一盒。主任欣然笑納后給我檢查:“這次換了生肌養(yǎng)膚的藥捻,走時再帶一根,十天后自己再換一次,不用再過來。過幾天會癢,是在長新肉,千萬別撓。藥店買點痱子粉加冰片,抹上就管用?!睂<揖褪菍<?,十天后果然痊愈了。
還記得我從積水潭醫(yī)院出來后,姑姑專門請了位住在家里的阿姨為我做飯、熬藥、做補品,經過一年多的精心調養(yǎng),我才完全康復,為此姑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令我終身難受。五十多年過去了,回想起那位阿姨,老實,話少,飯做得特香,偶爾抽根煙,從未喝過酒。阿姨見人說話,總是那四個字:“那是,那是?!毕奶斓臅r候,她在廊子下甭管忙什么,只要見來了客人,就趕緊往屋里跑。待客人走后,姑姑說:“大姐,您怕什么,見來人就跑?和客人打了個招呼,等于給我擋個駕,不是挺好嗎?”她聽了還是那句話:“那是,那是!”過后再來人,她依然如故。姑姑見說了也沒用,也就不再勉強她了。想起來挺有意思的。后來,姑姑見我恢復得越來越好,人也胖了,別提多高興了?!斑€記得小時候給你講的故事嗎?有人走路跌到溝里,腿上扎進根大鐵條。到了醫(yī)院,大夫把露在外面的部分鋸斷了,告知扎在肉里的鐵條要到內科去處理,他是外科只管外科的,你說多氣人?在積水潭住了五十天越治越糟。住院是西醫(yī),打針吃西藥,光把膿抽出來,那就是治標。段主任配制中草藥的藥捻,先消炎再化膿,膿凈后再生肌養(yǎng)膚,這是治標又治本。所以無論有什么病,甭管多嚴重,也不敢再去麻煩西醫(yī)。這輩子我只認一個理兒——中醫(yī)治病?!?/p>
再遇名人
小學四年級暑假的一天,爸爸到姑姑家來接我去洗澡。我們常去的有兩家浴池:米市大街紅星電影院對面的“寶泉堂”,利生體育用品商店旁的“清華池”。爸爸是那兒的常客。那天我們先在東安市場轉了一圈,給姑姑買了瓶金獎白蘭地和兩個沙丁魚罐頭,然后去了清華池。到了之后,見好多人都在前臺等筐。那筐是放衣服的,沒筐脫下衣物無處放,就無法去洗了。二掌柜見我們進門,不動聲色地把我們領到后院的辦公室。
洗完澡后,我在沙發(fā)上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開門聲把我吵醒了。迷糊中聽到好像是二掌柜說話的聲音,聽不太清楚內容,只聽清了我爸的話那句“行,甭客氣,快請吧”。后來,又蒙眬中聽有人說:“中國人吃不慣日本料理?!绷侠硎鞘裁赐嬉?,姑姑只帶我吃過狗不理。心里正想著,又聽見說:“不過三文魚蘸著佐料吃還不錯。小日本當年侵略中國,殘害了多少同胞,還掠奪了我們無數(shù)的物資和財富,太不是東西!現(xiàn)在就幾個可憐的小島,能種出多少糧食?只能靠下海打魚充饑。這倒讓日本鬼子討了個便宜,據說常吃魚能長壽?!蔽艺聊ゴ嗽捠欠癞斦?,他們的話題又換了?!拔鞣饺藧酆瓤Х?,還挺講究。中國人接受不了,白給都不要,比喝湯藥還難受,咱們就認茶?!彼麄冋f的茶名也記不清,只對其中一種奇怪的茶印象深——鐵觀音,茶葉怎敢用菩薩的名號,也不怕得罪了神靈。越聽越無趣,一翻身又睡著了。茶喝足了,也歇夠了,爸爸叫醒我走人。剛出后院,二掌柜趕忙迎上來“剛才多虧您幫忙,謝了您吶。馬連良先生真是好人,戲唱得好,人也好,一點兒角兒的架子都沒有,跟誰都能聊到一塊。有時來了和我們都能聊半天。要不是為趕晚場戲,需提前上裝,沒準兒還能和您多聊會兒?!?/p>
嘿!原來剛剛聊天的是全國聞名的京劇大師馬連良??!晚上回家,我把白天的事告訴了姑姑。當她聽到馬先生對日本鬼子的態(tài)度時,說:“凡在抗戰(zhàn)期間耳司目睹日本侵略者罪行的中國人,沒有一個不痛恨日本鬼子的。馬連良先生如此,梅蘭芳先生如此,我的老師孫誦昭先生也如此。我的態(tài)度如何,你早聽過好多遍了,就甭說了?!彼龑︸R先生評價很高,稱其為戲曲界的一代宗師,并說全國文學藝術代表大會時都能遇見?!皳f馬先生對歷代的名人字畫也很喜歡,偶爾開會期間還能聊幾句。他對《西廂記》十六幅條屏特別感興趣?!甭牭竭@里我趁機問了一句:“三姑,您怎么沒問馬先生,我三叔真的和人家一塊唱過戲嗎?”姑姑特別不高興地說:“又忘了不許插話了吧?真該挨打。你三叔是絕頂聰明的人,但沒用到正經地方。美國花旗銀行東城辦事處的襄理(職務可能是副經理或經理助理),那是多少人向往的位置。剛開始他是擺京城大少爺?shù)淖V兒自掏腰包唱戲,當了票友。他在銀行算盤珠子打得山響,自己腦子里的小算盤卻總夢想著當明星,掙大錢。最后挺好的差事辭職不干了。一不做二不休,在順義縣城組了個戲班子,下海唱戲去了。他說和馬先生同臺獻藝,壓根是沒影兒的事。從小就愛吹牛的主兒,有這事早自己出錢印制演出海報跑我這兒顯擺來了。我都不信,還會去問人家?多丟人現(xiàn)眼呀!”見她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我趕緊打岔。“說了半天,三姑先喝口茶吧,要是涼了,給您重沏一杯吧,昨天晚上您說今兒給我講荊軻殺秦王的故事,要是累了,改天再講吧。”姑姑喝了口涼茶:“你忘了,涼茶暖肚嘛。別著急,我抽根煙給你講。不是殺秦王而是刺秦王,答應你的事,我肯定會辦?!苯又终f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句話——“小寶,你要記住,無論大事小事,只要說了,就要做到。這是信譽,也是做人做事的原則?!钡拇_,只要她說過的事,定會兌現(xiàn)。
搬到新家
新家離新開路真是太近了,從大馬路進胡同一百米就到了,是座二層的小獨樓。除了胡同遠端好像有個外地上訪人員接待處外,一眼望去全是老百姓居住的小平房,真有鶴立雞群之感。樓中共有四戶居住,一層兩戶不知何許人也,只知也是文藝界人士;二層住著“青藝”著名女話劇演員一家人,還有我和姑姑。
新家的第一感覺就是亮,滿屋都是陽光。第二感覺是大,剛進一問房,就比原來兩間房還大。房的南墻臨街,中間有兩扇玻璃門。推門出去是涼臺。左右兩邊各有一扇窗戶。怪不得房間里這么亮。陽光可以從南邊沒什么遮擋地照射進來。另外東西兩面墻各有一扇小窗戶,從早到太陽落山,房間的光線都非常好。這一點對于終年繪畫者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姑姑越看越高興,簡直無法形容她當時喜悅的心情。住的是靠外邊的房子,屋東邊也有扇大窗戶。早晨從太陽升起到中午陽光普照之下,即便是三九天,不生爐子都不冷。姑姑說:“誰要腰痛或是老寒腿,在這么足的太陽下曬曬,比打針、吃藥都強?!蔽鬟叺拇皯舸蜷_后,會有穿堂風,很涼快。姑姑創(chuàng)作的《馬郎和三姑娘》《桑園會》《生死牌》幾部連環(huán)畫都是在新家完成的。
小樓二層上面有一個大平臺。樓里住的人本來就不多,加之當年大家沒有鍛煉強身的健康意識,平時根本沒人上去活動。上去看時只有幾盆多日沒澆過水的綠植擺在那兒。每逢節(jié)假日,平臺才會派上用場。尤其是國慶節(jié),天安門廣場燃放禮花時,樓里的人會不約而同地來此觀賞。因為距離禮花施放點近,禮花落下時,就像在頭頂上炸開一樣。聽著一聲接一聲的禮炮,看著五顏六色的禮花在天空中綻放,給大家?guī)砹藷o限的樂趣。想起小時候,每逢春節(jié)大人和孩子一起放鞭炮。那時鞭炮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品種,只有小鞭、二踢腳和麻雷子,響聲一個比一個大。我天生膽子小,從不敢碰。加上姑姑總怕傷著我,凡遇上別人放時,趕緊拉著我躲得遠遠的,更甭說花錢買來此物,讓我自己放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二踢腳,是在四十一年前天安門廣場上。那天是舉國歡慶的大喜之日。雖然剛剛進入10月,因為下雨,有些涼意,但絲毫沒有影響數(shù)十萬軍民喜悅的心情。單位領導帶來了許多二踢腳,大家都用打火機點燃,扔向天空。誰知我第一放,居然崩到旁邊隊伍中的一位現(xiàn)役軍人身上,萬幸那位戰(zhàn)士穿著雨衣,沒出大事。經左右同事糾正我手拿的方法后,終于可順利燃放。
說回來,在樓頂上看禮花的人群中,唯獨沒有姑姑的身影。我立刻跑下去,把她請上來。在我的再三動員下,姑姑終于同意了:“大過節(jié)的,先不畫了,一塊兒上去熱鬧熱鬧?!笨炊Y花時她告訴我:“這像秋天里怒放的菊花,那像夏天里盛開的牡丹,你看那像不像我畫的芍藥……”看著姑姑開心的樣子,我高興極了!我想那時她似乎依然沉浸在繪畫的世界中吧!歡樂之余,已找不到姑姑的身影,不知何時她早走了。我經常想找點兒有趣的事,讓她暫時放下手中的畫筆,多歇會兒??磥碓趺匆彩詹坏筋A期的效果。下樓找時,見到的是如此熟悉的情景姑姑在臺燈下,聚精會神地創(chuàng)作,桌上的小碟中放的那根點燃的煙,已經快著完了……多年以來,每當國慶節(jié)禮花升空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回憶起童年和姑姑在一起看禮花時那歡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