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馨
至少我們還有對方
因為沒有兒子,爸媽經(jīng)常吵架。那年冬天,我上初中,妹妹上小學(xué)。同村的本家組織續(xù)寫家譜,這刺激到了因為沒有兒子而耿耿于懷的爸爸。
那天晚上,爸媽吵得特別厲害。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我厭煩地戴上耳機(jī)。不知過了多久,妹妹緊張地摘下我的耳機(jī):“媽媽跑出去了,我到處找了沒找到?!?/p>
我們從房前找到屋后,妹妹緊張地拉住我的手,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慌與恐懼包圍了我們。大風(fēng)的夜里,我問,害怕嗎?妹妹的聲音被風(fēng)卷走了。
給她拉好衣領(lǐng),手拉著手,我們在風(fēng)里繼續(xù)尋找。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4個小時后,我們在外婆家找到了媽媽。沒有了媽媽,我們姐妹倆還擁有對方。那晚以后,我們一下子長大了,除了學(xué)習(xí),就拼命在家干活。
在農(nóng)村,家里沒有男孩會被瞧不起。為了給爸媽爭口氣,我和妹妹學(xué)開拖拉機(jī)、犁地、騎摩托車……所有男孩能干的農(nóng)活我們都能干,但再累再苦,我們也沒有落下過學(xué)習(xí),每年總有獎狀拿回家。
后來,我考上外地的大學(xué),妹妹考上一所重點(diǎn)師范大學(xué)。那是生命里最快樂的日子,我們每周給對方寫信,分享彼此的生活。我們?nèi)肓它h,參加了競賽,用打工的錢給爸媽買了結(jié)婚紀(jì)念禮物。假期回家,搶著割麥打草干農(nóng)活。誰說女子不如男?
妹妹與我見證歲月
大三那年,我病倒了。一個月過去,病因還沒有查出,我感到了絕望。家里聯(lián)系了遠(yuǎn)在10公里外的老中醫(yī),那天下著雨,妹妹騎著摩托車送我過去。
下雨路滑,我們連車帶人摔倒在路邊的樹溝里。妹妹爬起來拉我,我不想動,說:“我可能得了絕癥,你先想個辦法回去,我要躺一會兒。”
“不會的!不會的!”妹妹沖我咆哮,臉上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她蹲下來,使勁把我往她背上拉。不知她哪來那么大力氣,居然把我拖了上去。
她背著我,整個人搖搖晃晃,嘴里卻念著:“姐姐,幸好我比你高?!蹦翘旌?,我的病奇跡般地好了。我常常感嘆,血濃于水,生命中有妹妹與我見證歲月。
大學(xué)畢業(yè)時,妹妹主動簽約到老家一所中學(xué)。我感到意外,她完全可以留在省城,但想到老家的父母需要人照顧,我自私地沒有反對。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爸爸做生意被人騙光了積蓄,還欠了一筆債。我正在外地讀研,媽媽給我打電話,勸我停止學(xué)業(yè),找份工作?!澳忝锰量嗔?,放假了也不能休息,白天趕場一樣地給人補(bǔ)課,晚上還要在夜校代課,半夜才回家?!?/p>
我很慚愧,妹妹和我通電話,從不說不好的事。我丟下正在做的實驗,匆匆回家?;丶业诙?,妹妹拿來一張存折,“6萬元,救急夠了。姐姐你不能退學(xué)?!本涂克鸵剐:灹?年合同預(yù)支的薪水,我得以繼續(xù)上學(xué)。
她才更像姐姐
我們唯一一次吵架,是為她的婚事。她在重點(diǎn)中學(xué)教書,容貌不錯,給她介紹對象的人絡(luò)繹不絕??伤x了同校的歷史老師小寇。
爸媽很生氣,雖然對方相貌人品都不錯,但家在深山里,父母多病,還有不少債務(wù)。爸媽和妹妹鬧得很僵,我最終和父母一起舉起反對的大旗。
父母是為妹妹好,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是他們的親身經(jīng)歷。我也走進(jìn)了圍城,看過愛情與貧窮的搏斗。妹妹顯然沒想到我會站在父母這邊。
那晚,我找到小寇,勸說他放手。妹妹聞訊趕到,當(dāng)著我的面挽著對方就走,決然而勇敢。
我們很久都沒聯(lián)系,認(rèn)定是對方傷了自己的心。偶爾的電話里,也只說父母的情況。倒是爸媽,有時會告訴我那個男孩又來家里了,很勤快懂事,對妹妹對他們都很好。我的心隱隱作痛。
妹妹結(jié)婚前夕,我還是回去了。她出嫁的前晚,我們像小時候一樣,睡在老屋的那張床上。
妹妹說,姐,其實選擇小寇不光為了自己,這么多年來,無論我們怎樣努力,也填補(bǔ)不了沒有兒子給爸媽帶來的遺憾。小寇這人孝順,脾氣好,會對爸媽好的,那樣就等于他們多了一個兒子。
我緊緊握住妹妹的手,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其實并不了解她。一直以來她都更像姐姐。
我們只是一對平凡的姐妹,30年一起走過的生命里,沒有人會比我們更了解對方,熟悉彼此的喜怒哀愁。我想對她說:“生命中有你,真好?!?/p>
(摘自《東方女性》2017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