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
今年春的到來所以步履疾迅,主要因為冬的延稽過久,這樣即使兼程退卻,也早超出其節(jié)令期限。不過半月之前,我還在那飽脹的河邊見著巨塊浮冰滾滾而下。山腹個別地帶而外,眼前茫茫大地覆雪極厚,其最底層尚是去年12月間雪暴所積。驟睹此景,幾乎令人目呆,不解何以這片僵死地面上的偌大殮布方才鋪上,便又撤去。但是誰又能弄清那陽和淑氣會有這靈驗,不管它是來自周遭的岑寂物質(zhì)世界,還是人們心底的精神冬天?實際上,多日以來,這里既無暴雨,也無燥熱,只是好風南來,不斷吹拂,而且霧日晴天,都較和煦,另外間或降場小雨,但其中總是溢滿幸福歡笑。雪仿佛在幻術(shù)下已經(jīng)突然隱去;密林深谷之中雖然難免,但是眼前只剩下一兩處還未消凈,說不定明天再來,還會因為蹤影全無而感到悵惘。
的確,新春這般緊逼殘冬,以前還未見過。路邊的小草已經(jīng)貼著雪堆鉆出頭來。牧場耕地一時還沒有綠轉(zhuǎn)黃回,完全變青,但也不再是去年深秋一切枯竭時的那種慘淡灰暗色澤;生意已經(jīng)隱隱欲出,只待不久即將煥發(fā)成為一派熱鬧景象。個別地方甚至明顯地綻露出來——河邊一家古舊紅色農(nóng)舍前面的果園南坡就是這樣——那里已經(jīng)是淺草茸茸,一色新綠。那光景的秀麗,就是將來繁花遍野,也將無以復加。不過這一切還大有某種虛幻不實之感——它只是一點預示,一個憧憬,或者某種奇異光照下的霎時效果,以致目才一瞬,便又轉(zhuǎn)眼成空,負韻逸去。然而美卻從來不是什么幻象;不是那里的點滴蒼翠,而正是它周遭廣闊的深黝荒蕪土地才更能給人攜來夢想和渴望。每時每刻都有更多的土地被從死亡之中拯救出來。剛才朝陽的灰色南岸還幾乎光禿無物,但現(xiàn)在已是翠映水堤。再細眄視,淺草也在微微泛綠!
園中樹木雖還未抽芽著葉,但也脂遂液飽,滿眼生機。只須魔杖一點,便會立即茂密蔥蘢,蓊森濃郁,而如今枯枝上的低吟悲嘯到時也會從那簇葉中間突然響出一片音樂。我書齋窗下的淡紫丁香同樣也已開始生葉;不消幾天,只要伸出手去就會觸著它那最嫩綠的高枝。這些丁香,由于不復年輕,久已失去其昔年的豐腴。從內(nèi)心,從理智,從常情乃至從愛好講,我們都已不再滿意它們的外觀。老年一般受人尊敬,但是聯(lián)系到丁香、薔薇或者其他觀賞性的花木,便恐怕未必如此。這些尤物,既以美為其生命,便似乎只應活在它們的不死青春——至少在其衰竭到來之前就該及時死去。美的樹木乃是天上的圣物,按其生性本應不死,但是后來移到人間,也就不免要失掉其原有權(quán)利。一叢丁香竟然活到老邁不堪,輩分高高,這事本身便有幾分滑稽可笑。這一比譬似乎也同樣適用于我們?nèi)松?。那些風致翩翩,生來便僅為給整個世界添色增美的人,按理也應該早些死去,而不該活到鬢發(fā)蒼蒼,皺紋滿臉,正如我窗下那叢丁香不該苔皮厚厚,蕭索枯萎。這倒并非是說在價值上美將遜于不朽。不,美應永遠存在下去;也正為此,所以每當我們看到美被時間戰(zhàn)勝,便將產(chǎn)生不快之感。從另一方面講,蘋果樹卻可以活至老耄而不致遭到物議。它們完全可以愛活多久便活多久,也盡可以將其自身盤曲虬蟠得全然不成形狀,然而霜皮瘦枝之間,卻又紅花著梢,夭夭灼灼,一樹春色。它們盡可以這樣一副蒼老模樣而仍不失人的尊重,盡管收成時節(jié),結(jié)果寥寥。這不多的幾枚果實,或者僅是它們畢竟結(jié)過果這點微弱回憶,至少總算是對世俗之于長壽者們的歷來無情要求有了幾分交代??磥砣碎g的花木要想在世上享有壽數(shù),除了開花應該美麗之外,還必須結(jié)出一定數(shù)量的果實,以服眾口;否則僅具有莓衣苔皮之類,而再無其他,則于合宜一端,勢將人情天理,兩難相容。
且讓我們暫時腳踏實地吧。這個花園雖然平常,草在這里卻長得很快,石墻腳下,屋角隱處,都已絲絲冒出,特別在那朝陽的臺階地方,也許因為條件優(yōu)越,已經(jīng)是細草芊芊迎風搖曳。我觀察到,有些雜草——尤其是一種沾指即染上黃色的——竟然汁飽葉鮮,經(jīng)冬都未死去。我說不清何以它們獨能免遭其同族類的命運而幸存下來。如今它們既已成了長老耆宿,自不免要對其花草兒孫講點死生道理。
(選自《四季的情趣》,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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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景物千差萬別,哪怕只是一個小園也有其與眾不同之處。要繪出其特殊意境,就要寫出其內(nèi)在的韻味。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多觀察、比較和思考。寫景的文章必抒情或顯理才能將景物新穎別致地描繪出來。本文是這方面的典范之作,考生要注意其文中蘊涵的思想感情,學習其情景交融的寫作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