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群華
桃花是花,天下人都知道。桃花是藥,很多人卻不一定知道了。
以前,我們村里有個老中醫(yī),對桃花的藥用頗有心得。他在臨近資水的潤溪街上開醫(yī)館,碰上腳氣、腰腎膀胱宿水及痰飲,則攤開處方,提筆在墨硯上點了點,刮一刮,寫上:“桃花一大升?!比缓笸9P又想了想,覺得少了些什么,便在藥名后打一括號,注明搗為散。再抬頭狡黠地瞅一眼患者,囑道:“溫清酒和,一服令盡,通利為度,空腹服之,須臾當轉(zhuǎn)可六七行,但宿食不消化等物,總瀉盡,若中間覺饑虛,進少許軟飯及糜粥?!辈∪寺犃耍浪脑捜プ?,其效多如他所言。
老中醫(yī)古文敦厚,運方自如。新中國成立前村里瘧疾橫行,他先以常山、草果為湯,熬好放在瓦檐上露一宿。服下后,禁食鵝毛豆等發(fā)物,等病好了個七八分,則用桃花為末,酒服方寸匕,調(diào)理氣血。他治發(fā)背瘡癰疽,桃花以釅醋研絞去滓,取汁涂敷瘡上。
有一次,老中醫(yī)的醫(yī)館來了個腰脊痛的患者,病人苦不堪言,腰不能直,也不能隨便轉(zhuǎn)動。老中醫(yī)摸了摸他的腰椎,又撫了撫自己的白須,下筆道:“桃花一斗一升,井華水三斗,曲六升,米六斗。”然后囑咐道:“炊之一時,釀熱,去糟,一服一升,日三服,若作食飲,用河水,禁如藥法。”
老中醫(yī)用桃花治病,是藥非食,是食非藥。食者,桃花乃一味小吃,煮湯油炸盛盤皆可。藥者,或以一味為單方,或以其為君藥牽頭,領(lǐng)臣使之諸藥調(diào)理于體內(nèi),其廣泛的適應癥和有效性,舉不勝舉。
說到此處,不該漏了有一回的精彩。那一天,外村一個人患了不完全性腸梗阻,幾經(jīng)求醫(yī)都束手無策。抬進老中醫(yī)的醫(yī)館時,患者面萎而枯,圍觀者頗多,都看他施以何法何方。老中醫(yī)望聞問切四診之后,看到草坪上的一株桃樹萬花待放,抿嘴笑了,在處方箋上寫:“鮮桃花一兩,面三兩?!?/p>
圍觀的人看了,索然無味,心想這兩味平淡無奇的藥要是能把這個沉疴治好了,也真是奇了怪了。于是就傻傻地等著看他的笑話。老中醫(yī)自然知曉圍觀者的疑惑,囑咐病家說:“以上二味藥,和面做成餛飩,熟煮,空腹食之?!辈〖业娜诉吪杜杜兜貞吅蛇@兩味藥的效果,但事已至此,別無它法,也只好遵囑了。陽光從桃樹的尖梢滑下,到了下午,病人口服了中藥餛飩之后,大約一個時辰,腹中突然席卷起狂風,接著電閃雷鳴,只見病人翻身起床,就匆匆跑進了左廂的廁所,瀉下了不少的惡物。此事一度在村里傳為神話,見面均對老中醫(yī)敬佩有加,尊稱:“活神醫(yī)?!?/p>
“活神醫(yī)”如今早已作古,他的桃花入藥處方卻傳遍全村。如今,桃花在我們這里被叫做女兒花,女人們都知道它有內(nèi)在調(diào)理和外在容顏的功效。村里的那株老桃樹,如今繁衍出不少的小桃樹,年年在春天里張狂而飽滿地開放,開放出一山彩霞。
初春的桃花正是含苞欲放之時,它在山頭河岸之地明凈地開放著,從村頭趕著趟兒開到村尾,與青山綠水點綴著古樸的鳥鳴。村里的女人們走出吊腳樓,踏上淺淺的露水,呼哧呼哧爬上了蒼虬的老桃樹,小心地采擷著那一束束含苞欲放的桃花,就像采擷著一棵棵茶樹上的翠綠。
女人們采擷的桃花苞拿回家后不用水洗,那些露水便是與桃花相依的精靈,女人們只要擇出雜物即可,再陰干收藏備用。陰干的桃花顆顆緊湊,玉米粒那么大,像一盞盞燈籠,紅彤彤的,卻籠罩著朦朧的夜色。
故鄉(xiāng)的桃樹一旦被女人們盯上,她們就沒法停腳停手了,桃花、桃葉、桃樹皮,甚至桃仁,味味是藥,味味被春風裹著,飄散進她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