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

原來，6年前的她就已經(jīng)不再那么堅強，開始向我放出渴求關(guān)愛的信號，只是我醒悟得太晚了。

“別生氣啦！”

“理我一下好不好？”

“你是我的女神，以后你說啥就是啥?！?/p>

“還不理我嗎？”

我嘆了口氣，關(guān)上手機，心里又后悔又愧疚。在下班的地鐵上遭遇色狼襲臀、被踩掉鞋和沒趕上車“三重暴擊”的我，在電話中向媽媽大肆傾吐苦水，卻在聽到她囑咐我的話之后還嫌棄她太啰嗦，不該管太多。當我意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媽媽開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委屈地掛掉了電話，對我所有的道歉不理不睬。隔了一會兒，我看到她發(fā)了一張照片在朋友圈里，是一個女孩子雙手抱膝坐在昏黃的路燈下啜泣，旁邊的一行字寫著：“有的委屈無法開口訴說。”我立刻打起精神在下面回復(fù)道：“媽媽我錯啦?！笨墒堑任?guī)酌腌姾笤俅畏茨菑堈掌瑫r，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被刪除了。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是自打我出生以來媽媽第一次對我耍脾氣，看起來有點幼稚又有點心酸，但平時總是充當他人情感導(dǎo)師的我卻拿媽媽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工作不再忙碌的她在思念我的時候，會試探著給我發(fā)微信問我有沒有空打電話；感覺到我情緒不高時，她會立刻變身知心大姐，承接我一切的苦悶；每次打電話都會問我穿沒穿暖、吃沒吃飽、錢夠不夠花……我知道她思念我成狂，但我卻沒有看到她溫暖言語背后那孩子般的脆弱。

我實在是太對不起媽媽了，難怪她會跟我發(fā)起脾氣來。

我曾經(jīng)嫌棄她嘮叨，對她的關(guān)心嗤之以鼻。剛剛參加工作的我明明是只稚嫩的雛鳥，卻非要裝出一副經(jīng)驗老到、見多識廣的樣子。臨近畢業(yè)的求職季，媽媽總是會花大把時間瀏覽招聘網(wǎng)站，篩選出合適的招聘信息發(fā)給我，換來的卻是我的敷衍和反對；她總是提醒我在單位要遵守規(guī)章制度，試圖將自己工作20年的經(jīng)驗和感悟與我共享，我卻不耐煩地打斷她，認為這些自己早已知曉；她總是叮囑我要注意身體勤于運動，我卻總是語氣不善地把自己的懶惰歸咎于實習太累或沒有時間。透過手機屏幕的光，我仿佛看到夜深人靜時，她在手機上笨拙敲出的每一言每一語，都充滿了寵溺、疼愛和不放心。

我也曾經(jīng)嫌棄現(xiàn)在的她不夠獨立，全部的生活就是圍著我和爸爸打轉(zhuǎn)。生過一場大病后的媽媽在單位退居二線了，從工作最繁忙的部門轉(zhuǎn)入了所謂的“養(yǎng)老部門”，整日的工作就是做表格、喝喝茶、養(yǎng)養(yǎng)花。之前那個經(jīng)常連軸轉(zhuǎn)的女勞模一下子閑下來，無所適從的她便將所有的關(guān)注都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母女體己話也由一周一次變成了一天N次。一來二去，被雜事纏身的我便覺得有些厭煩，不再及時回她的微信。敏感的她可能覺察到了我的不耐煩，之后所發(fā)的微信總要在后邊加上一句：“我就是問問，如果你覺得不用，我就閉嘴……”是我的壞脾氣，讓那個本來粗線條的媽媽變得小心翼翼，像個生怕犯錯的小女孩兒。

我也總是肆無忌憚地揮霍著她的愛，因為我一直認為她是堅強女人，無時無刻不為我遮風擋雨。高考前的某個夜晚，媽媽喝得大醉，進門后便抱著我不松手，喃喃地說道：“寶貝，高考之后你就要離開爸爸媽媽了，以后你有了別的家，會不會不要我們倆呢？”當時的我一笑而過，過后還拿這事兒開她玩笑。然而時光彈指如飛電，6年過去了，我在異地求學、工作、戀愛、定居，與她相伴的時間越來越少，當時的醉話竟一語成讖。原來，6年前的她就已經(jīng)不再那么堅強，開始向我放出渴求關(guān)愛的信號，只是我醒悟得太晚了。

人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越老越像小孩兒。這話千真萬確，兒時看起來高高大大、像頂梁柱一樣的爸爸不知從何時開始駝背，以前總是從容不迫、淡定溫柔的媽媽也開始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他們不再像青春年少時那么意氣風發(fā)，也不會像我幼時那樣果斷獨立，他們需要的是我的關(guān)心，我的反哺。他們需要我在一個寒冷的冬日牽起他們的手，就像那年柳樹青青、微風徐徐，他們牽著我的手，看著幼小的我玩鬧跑跳。

“媽咪，別生氣啦好不好？”

“嗯，算了。孩子永遠是孩子，不生你的氣了。”

她與我和解的話聽起來也是這樣的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我知道她仍心有委屈，卻依舊照顧著我的感受，不忍再與我冷戰(zhàn)下去。我的媽媽，今后歲月漫長，換我來寵你吧。

鄧建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