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四 過招
前情回顧:沈在野有張良計,姜桃花有過墻梯。雖然在沈在野的威逼下和他在南王面前上演了一出舉案齊眉的戲碼,可姜桃花心里的小算盤卻打得啪啪作響,論演技,她可還沒輸過!
趙國公主與南王的婚事,整個大魏都沒有幾個人放在心上,所以,送親的隊伍里只有十幾個護衛(wèi),松懈又懶散,以至于秦升在國都里養(yǎng)了幾天的野狼一上去就把人嚇得四散。
人群混亂之后,有人負責拖住姜桃花的貼身丫鬟,有人負責偷偷給她引路,制造機會讓她往和風舞的方向跑。
姜桃花是個聰明人,一路丟了不少彩色的石子兒做記號,可惜,他的人就在后頭,她丟多少,那人就拾起多少,再往其他地方亂扔,以求在完事之前沒人能找到她。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只要他讓姜桃花在青樓失身,那景王難逃罪責,勢必被皇帝責罵,兩人間生了嫌隙。而南王不僅不用娶這個會媚術的公主,還會得到皇帝的賞賜。至于他,他是個不知情的人,景王怪不到他的頭上。
然而,當他站在二樓看見那女子不經意的一抬臉的時候,他突然改主意了。
一箭雙雕多沒意思啊,一箭四雕才叫有本事。既然這女人如此傾國傾城,又何不讓他親自領教呢?之后,景王還連帶著算是拖累了自己,也就欠了自己一個交代,一舉四得。
他只是表面上重女色,其實不是一個真正貪圖美色的人,但是也許是壓抑了太久,反正這人都會死,那不如讓他放縱一回也好。
天知道他當時為什么會有這樣瘋狂的想法,難不成每一個禁欲的人身子里都住著一個放浪的鬼?沈在野沒想明白,也不打算去細想,反正一切都依舊是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著。
但是,從他踏進那間屋子開始,好像有什么東西就脫離了他的掌控,往不可知的方向去了。
相府的后院里有各種各樣的女人,妖媚的、端莊的、活潑的、知趣的,然而他從來沒見過像姜桃花這樣的。
雪白的胳膊從寬大的袖子里露出來,紅色的錦被襯著肌膚,當真是誘人至深,加上這人媚眼如絲,一副既掙扎又渴望的模樣,瞬間便讓他失了控。她分明不是最美的,但那一雙眼睛像是旋渦,扯著他一點點地卷進去,再也出不來。
也許是姜桃花在用媚術的原因吧,他沒有防備,所以享受、沉淪。要不是腦中還有一絲理智尚存,那肯定她問什么,他便答什么了。
這樣的女人,怎么可能讓她繼續(xù)活著。
“我為什么失常,一點也不重要?!睌苛诵纳瘢蛟谝拔⑽⒁恍?,“你只需要知道,她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也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影響,那就夠了。”
“……是?!闭勘R抿唇,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昨日您半夜回臨武院,顧娘子派人來盯著了?!?/p>
“那女人就是愛計較?!辈辉谝獾負]了揮手,沈在野輕舒一口氣,“隨她去吧,反正明天之后,她也做不了什么了?!?/p>
“奴才明白?!?/p>
起身關窗,沈在野也收拾了自個兒,躺上床休息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得太多,他竟然夢見姜桃花了。
那女人穿著一身繡著桃花的長裙,裹著粉色的袍子,倚在桃花樹下對著一個人笑。她面前的人看不清長什么模樣,卻是手執(zhí)畫筆,慢慢地畫著她。
即便在夢里,沈在野還是皺了皺眉,心想,這么浪蕩的女人,幸好沒有嫁給南王。
月亮西沉,天漸漸亮了,待到辰時,姜桃花就起身開始梳妝了。
她穿了沈在野準備的華貴的裙子,然而在穿那裙子之前,她先穿了一件素裙在里頭,發(fā)飾也是選了一些較為輕巧的。
“唉?!笨粗R子里的自己,桃花忍不住嘆息,“分明是張沉魚落雁的臉,為什么每次打扮都要遇上逃命呢?”
青苔頂著兩個黑眼圈站在她的身后,聞言看了看四周,然后道:“地圖奴婢已經拿到了,碎銀也準備好了?!?/p>
“嗯?!碧一c頭,“你辦事,我放心?!?/p>
又對著鏡子顧影自憐了一會兒,姜桃花整理了一下外袍,起身正準備出去,卻見沈在野竟然跨進來了。
“爺?”驚訝萬分,桃花眨了眨眼,“您今日不用上朝?”
臉色不太好看,像是沒睡好,沈在野揉著眉心道:“折子遞上去了,今日我休假?!?/p>
“哦……那爺要隨妾身一起去北門亭嗎?”
“不了,等會還有其他的要緊事?!笨戳怂齼裳郏蛟谝拔⑿χf,“我只是在你臨行前來看看你?!?/p>
臨刑前吧。
桃花臉上笑著,心里卻在咆哮著吶喊!這真是直白?。《颊f臨刑前來看她了,她果然沒有猜錯,今天無論如何也是要逃的了!
“怎么這么緊張?”靠近她兩步,沈在野垂眼看著她,眼神溫柔極了,“很怕景王嗎?”
比起景王,我更怕你。
桃花嘿嘿笑了兩聲,微微曲膝:“有爺撐腰,妾身不怕?!?/p>
“嗯。”
應了一聲,沈在野直接就在主位上坐下了,也沒說別的什么,只是端起旁邊青苔放的茶杯,有一下沒一下地撇著茶末。
他不吭聲,桃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就陪他干坐著。但是這位爺不走,她是不可能先離開的,于是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時辰慢慢過去。
茶涼了,沈在野一口也沒喝,只將杯子放下,目光深深地看進桃花的眼里:“你路上小心。”
四目相對,桃花微微一愣,歪了歪腦袋,突然朝他很是天真地一笑:“爺在擔心妾身?”
“你看得出來?”沈在野輕笑。
“嗯,您的眼里寫著舍不得和猶豫?!碧一ㄑ劾餄M是亮光,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一樣,開心地看著他道,“短短幾日,爺能對妾身情深至此,妾身也是無憾了?!?/p>
抿了抿唇,沈在野垂了眸子,像是帶著道別的釋然,揮手道:“去吧?!?/p>
“妾身告退?!苯一ㄆ鹕硇卸Y,眼睛一直看著他沒有移開,直到轉身。
青苔在門口等著她,見她出來,便不經意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主位上的丞相爺依舊看著自家主子的背影,那樣的眼神……好生奇怪。
“走吧。”桃花低聲道。
回過頭來,青苔帶著她一路到了側門,等上了馬車的時候,她才問:“相爺這是怎么了?”
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桃花淡淡地道:“即將告別不久前才與他共度良宵的女人,良心不安。”
什么?青苔震驚。
嗤笑了一聲,桃花喃喃地道:“我方才沒說,他那雙眼里有不舍、有猶豫,更多的是狠絕,分明就是在同我做最后的告別。不過……能讓他專門過來陪我坐這么久,看起來這相爺也未必太過無情。”
他是知道她會沒命,所以方才才不掩飾情緒了。若她傻一點,就當真會覺得他只是舍不得自己出門而已。但事實是,他對將死之人沒什么好掩飾的。
昨晚入睡之前,桃花是有憤怒過的,畢竟自己是個公主,他怎么能說弄死就弄死?萬一會影響兩邦之交呢?
但后來她就想通了,沈在野實在是個很聰明的人,要她去見景王,她肯定是死在景王面前的,所以跟他也沒有什么關系,罪責全在景王身上。
看來上輩子有可能是她和景王合伙挖了他家祖墳吧,多大仇啊。
青苔皺眉,輕輕地握了握自家主子的手,然后微微掀開一些簾子看向外頭。
車夫是相府的人,車邊還有四個護衛(wèi),昨夜已經被悄悄換好了,有兩個是從趙國跟過來的她們自己的人,只等到了合適的地點,就可以逃了。
姜桃花看著地圖,手指落在一個街口上:“這里,離那邊最近?!?/p>
“奴婢明白?!?/p>
車夫是會功夫的,接了這任務,心想后頭不過是兩個弱女子,應該不會有什么意外,只要到了北門,那就可以交差回去領賞了。
于是他這一路心情都很好,甚至哼著小曲兒。
“滴哩啷個啷呀,啷個哩個啷……”
“好聽!”一曲哼完,旁邊竟然有捧場鼓掌的!車夫高興地扭頭,卻見青苔沖自己一笑,然后對著臉就是一拳揍了過來!
這力道之大,直接將他揍得摔下了馬車,昏迷不醒。
車旁的兩個護衛(wèi)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另外兩個護衛(wèi)同時打暈了。
“好樣的!”桃花看得直鼓掌,然后麻利地將錦袍和頭上多余的頭飾取了,再伸手掏出一瓶子豬血來。
北門亭那邊是一早安排好了的,所以應該不用擔心。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難得休假一天,沈在野什么地方也沒去,竟然就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發(fā)呆。
湛盧站在一旁,看了看自家主子那飄忽的眼神,輕輕咳了一聲:“今日天氣不錯,您不想進宮去瞧瞧嗎?”
眼神有了焦距,沈在野側過頭來,散亂的墨發(fā)擋著了一只眼睛,看起來慵懶極了。
“有些累,不想動彈。”
從起床到現(xiàn)在也就去爭春閣送了個人而已,有什么累的?湛盧不能理解,忍不住就伸手探了探自家主子的額頭。
沒事兒吧……
拍開他的手,沈在野皺眉:“你有空杵在這里,不如去看看事情進行得怎么樣了?!?/p>
“主子放心?!闭勘R道,“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姜娘子毫無防備。等午時準備的膳食下肚,她也就該上路了?!?/p>
“萬一她不吃呢?”
“不會,府里特意沒有為姜娘子準備早膳,又有景王在座,就算是意思一二,她也必定會動筷子。就算她真的不吃,旁邊站著的丫鬟也會給她喂下去的?!闭勘R想了想,道,“不過,她應該會自己吃的?!?/p>
這樣啊,沈在野點頭,繼續(xù)躺平看著天上的云,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嘆氣聲在別人聽來沒什么異樣,湛盧卻是一震,瞳孔微縮,驚疑地看了他一眼。
湛盧跟在沈在野的身邊太久了,久到能從他的語氣里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他上一次這樣嘆氣,好像是兩年前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了,沉重又帶著惋惜,尾音落下,卻是堅定決絕,像是十分為難卻又不得不下了這個決定。
兩年了,主子的情緒一直不曾再有過什么巨大的波動,今日怎么會……
皺了皺眉,湛盧抿唇,轉身便退后幾步,揮手招了院門口站著的人來問:“北門亭那邊如何了?”
下人一臉惶然,猶豫了半天才道:“剛剛京都衙門傳話來,說是相府的馬車在半路遇了刺……正在追查情況?!?/p>
什么?!湛盧一驚,連忙回頭想去稟告情況,卻差點撞上沈在野的下巴。
“出了事,怎么不早點來稟?”沈在野就站在湛盧的身后,臉色有些陰沉,“要是不問,你們還打算一直瞞著了?”
下人臉色慘白,連忙跪地道:“相爺明鑒,剛剛才傳來的消息,奴才正要進去稟明……”
“事情發(fā)生多久了?”不耐煩地打斷他,沈在野問。
“有……半個時辰了?!?/p>
“廢物!”
惱怒地扯了披風過來,沈在野沉著臉就往外走:“相府的消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遲緩了?”
湛盧急忙跟在后頭,小聲道:“您兩日前才將聞風堂給關了?!?/p>
聞風堂里的人是負責相府的消息傳遞的,可是出了奸細,被沈在野一怒之下關閉了。這一時之間,也沒人能像他們那樣風一般地傳消息回來。
冷哼了一聲,沈在野出門上馬,二話沒說就朝北門亭的方向奔去。
京都衙門的人正在街口看情況,瞧著是相府的馬車,誰也不敢亂動。但是旁邊三個人都是昏迷不醒的,車里沒人了,萬一是什么重要的人被劫持,那就是個大麻煩了,所以京都府的人急著想辦法,也沒有第一時間去通知丞相府。
這街口來往的人不多,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追查起來也是甚為困難。
捕頭正盯著馬車發(fā)呆,冷不防聽得背后一陣馬的嘶鳴,還沒來得及回頭,衣襟便被人扯了過去。
“人呢?”
沈在野臉上的表情很輕松,像是隨意問的這么一句,但是眼里的寒意嚇得人家小捕頭腿都軟了,連忙道:“卑職不知!這里好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車里的人不見了……”
眉頭微皺,沈在野松開了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衣裳:“人不見了,不會去找嗎?”
“……是!”捕頭抖了抖身子,連忙揮手讓在場的捕快四散,每條街的方向都派人去追。
這樣追,能追到什么?壓了壓心里的火氣,沈在野掀開車簾看了看,又瞧了瞧旁邊躺著的三個人。
“湛盧,弄醒他們。”
“是。”
湛盧尋了一盆水來,往三人臉上一倒,立馬就有兩個醒了過來。
“丞相!”兩個護衛(wèi)慌張地跪地。
“發(fā)生什么事了?”沈在野垂眸睨著他們,“你們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心下一驚,護衛(wèi)連忙道:“不是屬下們沒反抗,是不曾防備,冷不防有人從背后將屬下打暈,根本來不及反應?!?/p>
從背后?沈在野一愣,又掃了一眼四周:“出來的時候帶了幾個人?”
“回相爺,四個?!?/p>
四個?抿緊了唇,沈在野微微瞇眼。
這車上沒有掙扎的痕跡,有兩個護衛(wèi)不見了,比起被人綁架,那女人自己帶著人逃跑了的可能性更大吧?
可是,她跑什么?那么傻傻的人,難不成還能察覺得出前頭有危險?
“湛盧,你先去穩(wěn)住景王爺?!毕肓讼耄蛟谝俺谅暦愿?,“我先回去更衣,然后赴約。其余的人,回相府去清人,若是護衛(wèi)少了兩人,立馬帶人搜查京城各處。若是沒少……那就讓京都衙門去找人?!?/p>
“是!”在場的人都動了起來,按照吩咐各自去做事。
沈在野重新上馬,握著韁繩想了想,輕輕搖頭,策馬往回狂奔。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樣,姜桃花那個女人本來就夠危險了,若還是個聰明人,那就真的麻煩了。
午時還沒到,天色卻莫名地陰沉了起來,太陽不見了,風也更大了些。南王府的側門半開,不一會兒就有人跑了出來。
“姜氏?”
看著門邊靠著的人,穆無暇一臉震驚:“你,你怎么會……”
姜桃花一身的血跡,將素裙染得慘不忍睹,臉上也是沒什么血色,看起來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王爺?!币豢匆娝?,桃花立馬紅了眼眶,“王爺可能救我一命?”
“發(fā)生什么事了?”穆無暇慌張極了,蹲到她身邊,眉頭緊皺,“傷成這樣,怎么不告訴沈丞相?”
“不能告訴他?!碧一〒u頭,喘著氣道,“詳細的情況,進屋之后王爺可以聽我慢慢說,現(xiàn)在請您務必想個法子,在所有人都不會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將我?guī)нM您的屋子里去?!?/p>
穆無暇一愣,隨即就冷靜了下來:“本王明白了。”
既然派她的丫鬟偷潛王府傳話,自然是不想被旁人知道的。穆無暇轉身進去就將一眾家奴全部趕去后院,說是等會要訓話,然后便用披風將桃花裹了,讓青苔背進去。
“這府里的人都精明著,本王得先去應付一二?!睂⑺仓迷谧约悍块g的內室,穆無暇道,“稍等片刻?!?/p>
“好?!苯一c頭,目送穆無暇出去。
“主子?!鼻嗵τ行╈刈诖策?,“王爺會相信咱們嗎?”
“別的王爺肯定不會?!陛p輕吸了一口氣,桃花捂著腰側,抿唇道,“南王不一樣,他完全是少年心性,正義感十足,本身又對沈在野抱有懷疑?!?/p>
只要她連猜帶蒙地說對了一半,他都必定會相信的。
青苔嘆息,忍不住小聲嘀咕:“還以為嫁來這大魏是什么好事,沒想到是生里來死里去的,早知道……”
“別說那些沒用的?!碧一ㄆ沧欤懊\是老天定的,誰也沒有早知道的權利,都已經這樣了,不如想想怎么好好活。”
她原以為錯嫁是好事,沒想到是掉進了更大的坑。沈在野是個沒人性的人,白瞎了一張好看的皮囊,她也沒必要對他抱有別的期待了,該陷害就陷害吧,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青苔沉默,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心疼。桃花倒不是很在意,一邊想著事情一邊等南王回來。
穆無暇也當真沒離開多久,回來的時候就將房門關緊了,大步走到床邊來:“你還好嗎?”
姜桃花笑了笑:“可能是不太好,但是王爺這么信任我,倒也讓我覺得意外。您不怕我是壞人嗎?”
“本王看人很準。”拉過一邊的凳子坐下,小王爺揚了揚下巴,很是自信地道,“上回一見,本王就知道你不會是壞人?!?/p>
打哪兒看出來她不壞的啊?桃花一愣,很是懷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你的傷,要不要先看大夫?”穆無暇皺眉。
“等我把話說完,王爺要是信,那便可叫大夫來,要是不信,也沒必要叫了?!陛p喘了兩口氣,桃花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微微一頓,穆無暇點頭:“你說吧,到底是怎么了。”
“沈丞相要殺了我?!?/p>
“……”輕輕吸了一口氣,小王爺的眼睛都瞪大了,“為什么?!”
“因為他想讓景王承擔殺了趙國公主的罪名,從而讓皇帝與景王之間的嫌隙更甚,并且順便還可以除掉我,以免我繼續(xù)留在相府里,亂他心神?!敝币曋贤?,姜桃花一字一字地說道,“最重要的可能還是因為您。殺了我,對您最有利,南王爺。”
身子一震,穆無暇驚愕不已,張了張嘴剛想反駁,卻像是想起了什么,低頭認真思考了起來。
看他這反應,桃花心下也明白多半是猜中了什么,于是繼續(xù)道:“您先前的質疑是沒有錯的,因為沈丞相的施壓,我騙了您。婚事的確就是沈丞相故意攪亂,強娶了我,讓您得到皇上的補償。景王受皇上責難,您也不必娶我這樣無權無勢的和親公主,一舉多得?!?/p>
“之后,您定然會因為我被丞相納為娘子的事情,遭到不少人的嘲笑。相爺怕您與他心生嫌隙,也為了讓您少受非議,便想在今日借景王的名義殺了我。這樣一來,您不會有任何損失,相府連白幡都不用掛,遭殃的卻還是景王?!?/p>
“我沒有想過沈丞相會利用你我的婚事從頭到尾進行一場如此精密的謀劃,更沒想過我這無辜之人,竟然要成為相爺扶您一把而獻上的祭品!”
抬眼看著穆無暇,桃花眼里的淚水嘩啦啦地流了下來:“王爺不覺得,我是無辜的嗎?”
穆無暇眉頭擰得死緊,拳頭也握了起來:“你自然是無辜的,大魏朝野之事,與你沒有半點關系!”頓了頓又問,“所以你這傷,也是沈在野造成的?”
“是?!碧一虼?,低頭輕輕捋了捋自己的袖子邊兒,“今日丞相假意讓我赴景王北門亭之約,卻在半路埋伏殺手,要取我的性命。雖有忠仆護著我逃了,但這泱泱大魏,沈丞相一手遮天,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也是急了,才冒昧來打擾王爺?!?/p>
“我覺得王爺不是濫殺無辜、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爬的人,所以,求王爺,救我一命!”
姜桃花猜的十有八九都是對的,再加上一直以來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過沈在野和南王之間的關系,聽她這么一說,南王自然就信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在看見她身上的重傷的時候,也就差不多了。
“沈在野果然是這世間的第一大騙子!”穆無暇又怒又氣,“本王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很簡單?!碧一ㄕJ真地看著他,“只要王爺與丞相挑明,您已經知道他的計劃,讓他不要危及我的性命,否則便不會再信任他即可。您在相爺心里有非同一般的地位,這樣一說,相爺必定不會再動我。”
“本王明白了?!眹烂C地點了點頭,小王爺站起來道,“現(xiàn)在本王去給你找大夫,順便將相爺請過來一敘!”
姜桃花一喜,但是沒高興多久,臉上的神色就變成了擔憂:“要請相爺過來嗎?”
“自然?!蹦聼o暇道,“他要是不過來,本王如何與他對質?”
“對質是必要的,但是……”桃花抿唇,看了南王兩眼,小聲道,“您可得小心一些?!?/p>
“怎么?”
“相爺能言善辯又位高權重,想來也會將罪名全扣在我身上,說我冤枉他,故意陷害他?!北庵?,桃花昧著良心開始挖坑了,“以相爺顛倒黑白的本事,指不定還要說他今日根本沒有派人刺殺我,這傷,是我自己弄的?!?/p>
穆無暇皺眉:“荒唐,誰能對自己下這么重的手?他那巧舌也騙了本王很多次了,這次本王一定不會再信?!?/p>
“多謝王爺?!苯一ǜ屑さ乜粗?,“王爺肯幫我這一次,日后,桃花必定報答!”
揮了揮手,穆無暇滿不在乎地道:“不用你報答什么,這是本王的原則問題,本王還得謝謝你給了本王證據,不然,真的拿那騙子沒辦法了!”
說罷,他一甩衣擺就往外沖了出去。
真是個心懷正義的好少年啊!桃花覺得自己可能是奸詐的小人見得太多了,每次看見這個傻小子,都有些心疼。
這樣的人,要是能單純一輩子就好了。
北門亭。
沈在野一臉鎮(zhèn)定地應付了景王一會兒,就推說身子不適,要打道回府了。
今日本也就是他二人相約,只是沈在野原本打算讓姜桃花過去的,等大事完成,便說是自己生病,桃花擅自做主前往的即可。
但是很可惜,大事未成,他也就只能聽景王說了半天的話,然后趕回府去看情況。
“主子。”湛盧皺眉走過來道,“府里查過了,少了兩個姜娘子的陪嫁護衛(wèi)。”
腳步一頓,沈在野沉默,臉色有些難看。
“還有一個消息?!闭勘R低頭道,“南王府那邊傳來消息,小王爺請您過府一敘。”
緩緩地閉上眼,沈在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實在是太久沒遇到這么厲害的女人了?!彼吐暤?,“以至于看走了眼,將一只狐貍給看成了兔子?!?/p>
他一開始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果然是因為姜桃花,這個女人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心思,一步步地在拆他的招,壞他的事。而他,竟然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
什么生病,什么愚鈍,她怕是一直在給他唱大戲,而他,竟然還信了!
荒唐!
“去南王府!”咬牙低喝了一聲,沈在野翻身上馬,一貫不顯山露水的臉上也繃不住蒙了層怒意。
姜桃花,好個姜桃花!他算計別人多年,沒想到卻在陰溝里翻船,被一個女人騙了!不殺了她,焉能平心頭之恨?!
“駕!”策馬狂奔,沈在野一路都緊繃著臉,后頭的湛盧險些跟不上。
到了王府主院,湛盧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見一柄劍倏地朝自家主子刺了過去。
沈在野一頓,身子比腦子先反應,一個側空翻便躲過,反手捏住劍柄。
穆無暇正在氣頭上,橫腿一踢,力道極猛,逼得他不得不松開劍柄,吃他兩招。
劍是沒開刃的,傷不了人,但是刺著也有些生疼??辞暹@揮劍的人,湛盧也沒敢上前護主,只能焦急地看著。
好端端的,南王怎么會發(fā)這么大的火?
躲閃之中,沈在野倒是先冷靜下來了,最后一招捏住劍身,輕笑道:“王爺的劍法精進了不少。”
穆無暇抿唇,抽回寶劍,看著他道:“這是斬佞劍,你教我的?!?/p>
斬佞,斬盡天下佞臣。
掃了一眼四周,沈在野瞇了瞇眼道:“王爺覺得微臣是佞臣?”
穆無暇皺眉,立身站好,眉宇間滿是正氣:“話是你說的,忠臣不欺主幼,不逆主意,不陽奉陰違??赡隳??”
心下滿是不解,沈在野微笑著看著他:“微臣怎么了?”
“本王就知道,你這個人,不是鐵打的證據放在眼前,就打死不會認錯!”南王怒了,眉毛都要倒立了起來,“什么時候才肯跟本王說實話?你要殺趙國公主嫁禍景王的事情,本王已經知道了!”
沈在野頷首,看了他身后緊閉的房門一眼,鎮(zhèn)定地道:“想必是姜氏來了南王府,告了微臣一狀吧?!?/p>
“她不該告嗎?”穆無暇瞪著面前的人,“先前你承諾過本王什么?現(xiàn)在做的又是什么?姜氏只是一個弱女子,與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何就如此不把人命當回事?”
女子他是承認的,可姜桃花弱嗎?心里冷笑了一聲,沈在野面上的神色顯得格外坦誠:“微臣覺得,姜氏可能是誤會了什么,有些過于敏感了。臣從來沒有要加害于她的意思。”
“誤會?”穆無暇臉色沉得更加難看,咬了咬牙,沒急著爭辯,倒是抱著胳膊問,“什么誤會?”
“您與姜氏的婚事出錯到現(xiàn)在,不過才幾天時間,這幾天姜氏在相府里惶惶不安,還生了病,難免多想?!鄙蛟谝拔⑽⒁恍Γ苁堑ǖ氐?,“微臣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覺得微臣要殺了她嫁禍景王,今日姜氏的馬車在半路出事,微臣還甚為擔心,四處尋她呢。”
“哦?”小王爺挑眉,“你的意思是,你今日沒有派殺手刺殺姜氏,她身上的傷是自己弄的?”
微微一愣,沈在野眉目稍動:“姜氏受傷了?”
“嗯,很重的傷,渾身都是血?!毙⊥鯛數溃皝砣讼氡匾彩窍铝撕菔??!?/p>
要是沒查過府里的護衛(wèi)情況,這會兒沈在野可能會相信姜桃花今兒是遇刺了。但是,她自己的人帶著她逃了,還能受重傷?這傷要不是她自己弄的,他相府的牌匾拿去當柴燒!
“王爺。”嘆了口氣,他沉聲道,“您涉世不深,心性純良,大抵是沒見過多少狡猾奸詐、滿口謊言之人,容易被人蒙騙。微臣不曾派人刺殺姜氏,她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可能只有她自己清楚?!?/p>
果然被姜桃花說中了,瞧瞧這責任推卸得,那叫一個干凈。
穆無暇冷笑,退后了半步,睨著他道:“沈丞相可否告訴本王,今日姜氏為何出府?”
“今日……”沈在野微笑,“姜氏是閑在府中無聊,想自己出去走走?!?/p>
“哦?”神色變得冷然,穆無暇又退后半步,“本王怎么聽說,她是要去北門亭見景王?”
“王爺說笑?!鄙蛟谝暗?,“姜氏已入相府,如何還會去見景王?”
小王爺不吭聲了,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沈在野一臉坦然,渾身正氣,半點不像在說謊。
然而,話音落下沒多久,旁邊就有人小步跑了過來,半跪在穆無暇的面前道:“啟稟王爺,景王殿下已經離開北門亭,剛到宮門?!?/p>
穆無暇一震,抬眼看向沈在野,后者神色竟然未變。
“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他咬牙問。
沈在野一笑,道:“這有什么好說的?微臣今日本就與景王相約北門亭,剛分開,不信您可以問景王。這倒說明姜氏在撒謊,她根本不是要去北門亭?!?/p>
“你覺得這話有說服力嗎?”穆無暇冷笑,“姜氏初嫁,人生地不熟,若不是你的吩咐,她會出府?”
“微臣的確是吩咐她出府,不過不為別的,只是讓她閑逛,看看京都的風光?!鄙蛟谝皩Υ鹑缌?,“就是不知她為何會遇刺了,王爺有仔細看過她的傷勢嗎?”
穆無暇一頓,搖頭:“男女有別,姜氏是你的姬妾,本王如何看得?”
“那王爺何必這么著急?”沈在野笑道,“真受傷還是假受傷,總得先查個清楚吧?!?/p>
“……”
瞪了他半天,然后想了想,穆無暇還是讓開了身子,示意他先進去。
沈在野優(yōu)雅地頷首,不慌不忙地跨進主屋。
姜桃花蒼白著臉躺在床上,一身血衣未換,就算有被子半掩著,看著也還是觸目驚心。
旁邊的大夫見著他們便拱手道:“王爺、相爺,這姑娘傷在腰上,老夫不便查看。已經傳喚了醫(yī)女,正在路上。現(xiàn)在暫且讓丫鬟幫著粗略包扎了一番,再開了些補血的藥材。”
“別忙活了。”往床上掃了一眼,沈在野便笑道,“其他人都下去吧,留王爺與我即可?!?/p>
下期預告:沈丞相眉頭一皺,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聰明一世的他居然栽在了一個女人手上!姜桃花啊姜桃花,既然敢打亂他的棋局,可別怪他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