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昱辰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嘈雜。他緊閉雙眼,緊攥雙拳,臉頰有汗珠滑落。一個世紀(jì),又一個世紀(jì),五胡十六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顯示屏上的年份,從起初的西晉永嘉六年,迅速刷新到了公元2017年。他重生了:七尺八寸的高大身材,一襲青衫,一把折扇,一頭暗紅長發(fā)。他的眼眸似蛺蝶般迷惘,深邃的目光宛若磁石,射出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美感。
是的,他叫衛(wèi)玠。1704年前,他27歲。如今,他仍是27歲。時光穿梭機(jī)把他拋在了某天傍晚的帝都。恍惚間,他有一種頭疼欲裂之感。幽燕千年之巨變,讓他無法立即承受這一切。當(dāng)年的大晉王朝,這方土地早就淪落,匈奴人燒殺搶掠,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而現(xiàn)在,整個城市都是繁弦急管,皆是燈紅酒綠。
攜一縷喧囂,他應(yīng)有滄海桑田之嘆。他一轉(zhuǎn)身,遁于一盞路燈下,偷偷從寬大的袖口里掏出一紙寒食散。辣毒的滋味入口,他飄飄然若羽化登仙,身旁猶有輕煙繚繞,呼一氣,則渾身燥熱卻又舒爽。路旁一對手挽手的閨蜜,突然停止了小碎步的節(jié)奏。原因很簡單,這寒食散太毒了,滋味也太濃烈了,就是條家犬都會覺得異樣。好奇心驅(qū)趕著她們湊上前,一張俊美絕倫的面龐呈現(xiàn)在她們的眼中。她們鬼使神差地尖叫起來:“你是宋仲基!我的筆記本上寫滿了你的名字,我的書房里掛滿了你的照片!”她們不約而同地?zé)釡I盈眶。
“宋仲基,何許人也?鄙人未嘗聞之。人生只有一遭,何不鉆研玄學(xué),致心于清談之中。閑暇之余,亦可類我,食一卷寒食散以解悶,何不快哉!”衛(wèi)玠搖了搖折扇,以驅(qū)趕這愈來愈毒的仙氣。
“那你又是什么人?”兩少女原本小鹿亂撞的心變成了一團(tuán)亂麻。
“鄙人衛(wèi)姓,名玠。自大晉而來?!毙l(wèi)玠依舊高冷地吸著寒食散。
“衛(wèi)玠!那個妖孽,我認(rèn)得!”其中一女再次驚呼。
“言何等胡語!鄙人乃一介書生,玄談之士,僅此而已!”衛(wèi)玠猛咂一口,最后一絲仙氣緩緩吮入他的肺腑之中。他的肌膚愜意地舒展開來,五官似乎更加俊朗了。
“衛(wèi)郎,可否合影一張,留個紀(jì)念?”
“汝云何?何謂合影?大晉無此物也?!?/p>
來不及跟他解釋什么是合影,二女便挽著他的胳膊,靠在路旁的一個郵筒旁,一左一右站好,麻利地抓出自拍桿,套好手機(jī),打開美顏相機(jī),45度、微笑、剪刀手。只聽咔一聲,一張穿越千年的自拍就這么問世了。
“衛(wèi)郎,我從前只能在古書中尋覓你的蹤跡,沒料到,今日卻能與君合影。小女萬世之幸??!你就是我的愛豆?!?/p>
衛(wèi)玠也懶得問什么是愛豆,庸人的世界,名士無須理解,也無需理解。他又緩緩解開行囊,只見其中,筆墨紙硯皆備。他攤開宣紙,筆走龍蛇,不過一刻鐘,便完整記下了今日之見聞。兩女便又是一陣花癡。
少女獨(dú)有的大嘴巴屬性又開始發(fā)揮了奇效。翌日,帝都大街小巷便無人不知衛(wèi)玠昨日之奇遇。后日,各大娛樂雜志的頭條紛紛更改,換上了他衛(wèi)郎的大名。貌似第三代國民老公就要橫空出世了,衛(wèi)玠仍是一無所知。不過,他早已不堪于帝都的濃濃霧霾,想要先行返回老家安邑。
一天,衛(wèi)玠步履匆匆,穿過那人聲鼎沸的街道,揮手作別帝都的一樹繁花。他最牽掛的父母兄弟,已是數(shù)年沒有探望。到了安邑橋上,他哭笑不得,視網(wǎng)膜上呈現(xiàn)的,好像不是一群人,而是好幾堵城墻。另有一批埋伏在橋旁的小粉絲們,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幾乎是哭求道:“千年友人衛(wèi)公子,欲求一筆跡,可否?”還有成百上千的擁躉們,拿起手機(jī)拍起來,閃光燈晃得衛(wèi)玠根本睜不開眼。衛(wèi)玠忽覺胸口一陣緊促,想要最后吮吸一次寒食散,便玩命地搜尋著??上?,那玩意之前早從他的袖口滑落,被不知情的粉絲們踩成爛泥了。他眩暈了過去。醒來時,他只覺周遭一片玄虛。寒食散又回到了他的手中,猛吸一口,渾身燥熱卻又舒爽。再也沒有腦殘粉圍著他了,再也沒有閃光燈晃著他了。只是,他卻聽見一陣又一陣的尖叫,和一聲又一聲的痛哭,如喪考妣的哭聲。
他冷笑,又回到大晉了。他很納悶,當(dāng)年晉武帝駕崩的時候,沒見誰痛哭流涕的。自己一介書生,玄談之士而已,怎么就有成百上千的少年為自己慟哭。他想不通。
翌日是四月一號,一則《衛(wèi)玠腦殘粉看殺愛豆》的新聞?wù)紦?jù)了頭條。這份愚人節(jié)的禮物也太幽默了。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