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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塞武裝會成為“也門版真主黨”嗎

      2017-08-01 18:49:45李亞男
      世界知識 2017年12期
      關鍵詞:真主黨哈迪胡塞

      李亞男

      沙特阿拉伯領導的多國聯(lián)軍5月19日稱,沙特防空部隊當天成功攔截也門胡塞武裝向沙特首都利雅得方向發(fā)射的導彈,這是迄今胡塞武裝向沙特境內發(fā)射導彈距離利雅得最近的一次。外界認為,此次胡塞武裝向沙特首都發(fā)射導彈正值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訪沙前夕,意在警告美國不要向沙特一邊倒,同時為未來可能進行的和談增加籌碼。

      自今年初起,剛上臺的特朗普政府就加大了在也門軍事反恐的力度。從2月底到4月中旬,美國在也門的空襲行動次數(shù)就已超過2016年全年。雖然美方聲稱其空襲主要針對“基地”組織等極端組織目標,但仍令沙特、阿聯(lián)酋等國振奮不已,認為這是美國對遜尼派多國聯(lián)軍在也門作戰(zhàn)的實質性支持;外界更進一步把此舉解讀為美國意圖遏制伊朗地區(qū)影響力擴張、打擊伊朗在也門的代理人——胡塞武裝組織。

      長期以來,美西方媒體、沙特及其海灣盟友和也門哈迪政府,都把胡塞武裝描述為“也門版真主黨”。但從胡塞武裝的興起及其與伊朗的關系來看,該組織并不是典型的伊朗代理人。不過,隨著沙特與哈迪政府理所當然地把胡塞武裝視為伊朗代理人,并說服美西方盟友相信這一點,那么所謂“也門版真主黨”很可能“在無意中成真”。

      兩者大有不同

      也門胡塞武裝與黎巴嫩真主黨除了都被籠統(tǒng)地歸為反美、反以色列的什葉派民兵組織之外,其實并無太多相同之處。

      首先,從產生及興起的過程看,黎巴嫩真主黨在地區(qū)危機中誕生,胡塞武裝則是國內權力斗爭的產物。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造成南部數(shù)十萬什葉派難民流離失所。此時適逢伊朗受伊斯蘭革命勝利鼓舞,并成功擊退了伊拉克入侵,正急切想要把其意識形態(tài)與斗爭方式推廣到中東其他什葉派地區(qū),于是全力協(xié)助黎巴嫩什葉派在首都貝魯特南郊建立了具有鮮明宗教色彩的政治軍事組織,即后來赫赫有名的黎巴嫩真主黨。真主黨的誕生是伊朗輸出革命的一次實驗。但由于該組織以抵抗以色列侵犯、保衛(wèi)黎巴嫩主權為己任,逐漸獲得了國內部分遜尼派穆斯林和基督徒的支持,同時也贏得了一些阿拉伯國家的承認??梢哉f,只要以色列對黎巴嫩的威脅一日未解除,真主黨就有存在并保留武裝的充分理由,其合法性部分深植于中東地區(qū)的結構性沖突之中。

      胡塞武裝最早則是作為地區(qū)性的宗教復興組織出現(xiàn),以也門西北部薩達省為大本營,創(chuàng)立者是什葉派分支宰德派的宗教領袖侯賽因·胡塞,旨在通過教育復興宰德派傳統(tǒng),抵制遜尼派薩拉菲主義滲透。2003年之后才逐漸增加了政治訴求,提出反美、反以色列的口號,并與當時親美的薩利赫政府多次爆發(fā)武裝沖突。2011年也門“革命”后,胡塞武裝參與了全國和平對話,要求在新政府中獲得更多權力,改變宰德派部落長期在政治、經濟領域被邊緣化的局面,并將其戰(zhàn)斗人員整編入國家軍隊。由于這些要求未能得到滿足,胡塞武裝發(fā)動政變,迫使哈迪政府流亡沙特,沖突演變?yōu)閮葢?zhàn)并持續(xù)至今。

      其次,從構成及性質看,黎巴嫩真主黨是保留了武裝組織的合法政黨,胡塞武裝則仍保持著武裝組織的基本架構,尚未完成向政黨的轉型。黎巴嫩真主黨受黎巴嫩政府承認,其政治、軍事組織相對分離,主要以政治方式開展活動,軍事組織接受政治組織領導。自1992年起,真主黨開始參與黎巴嫩議會選舉,在議會中占據(jù)約四分之一的席位,是目前黎巴嫩最大的反對黨。胡塞武裝則一直被斥為“叛軍”,無論是在薩利赫時代還是在哈迪政府時期,均以反政府組織形象出現(xiàn),擅長軍事斗爭。其組織結構近似于部落武裝,簡單高效,機動性強,現(xiàn)任領袖阿卜杜勒·胡塞既是組織的最高決策者,也是首席軍事指揮官,其威信一部分源于與前任領袖侯賽因·胡塞的血緣關系,另一部分則建立在多次擊敗政府軍圍剿的軍事勝利基礎上。2011年薩利赫政權被推翻后,阿卜杜勒·胡塞在公開演講中越來越多地提到社會不公正、民生、巴以沖突、外國政府在也門的軍事行動等問題,政治指向性越來越明確,定位的聽眾群也從宰德派部落擴大到全國民眾。這標志著胡塞武裝的領袖開始從“軍事首領”向“政治領導者”轉變。2012年,胡塞武裝成立了自己的政黨,嘗試通過政治斗爭的方式爭取更多權力。但由于其在政治領域缺乏經驗和資源,目標一旦遇阻便回到暴力抗爭的慣性道路上。

      其三,從活動范圍看,黎巴嫩真主黨是地區(qū)性力量,具備跨國行動能力,胡塞武裝則具有鮮明的本土化特征,目標訴求和影響力都局限于也門國內。黎巴嫩真主黨在鄰國敘利亞有經營了數(shù)十年的忠誠盟友,地緣上的便利也為其通過敘利亞獲得伊朗的武器、資金援助創(chuàng)造了條件。敘利亞內戰(zhàn)爆發(fā)后,真主黨參與其中,力挺阿薩德政權,派武裝力量與敘政府軍并肩作戰(zhàn),協(xié)助伊朗維護敘什葉派統(tǒng)治地位,成為伊朗不可或缺的地區(qū)伙伴。隨著沙特與伊朗之間的對抗不斷升級,真主黨的跨國行動也更多地具有地區(qū)教派沖突的色彩。而胡塞武裝在地理上與沙特毗鄰,長期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面臨后者的強大壓力,不可能像真主黨那樣建立國境之外的“后勤供應線”和“戰(zhàn)略腹地”,也沒有可以倚仗的地區(qū)盟友。該組織對地區(qū)矛盾興趣不大,一方面是由于也門歷史上幾乎沒有教派沖突的傳統(tǒng),對地區(qū)事務的卷入程度不深,另一方面也是受自身實力所限。胡塞武裝目前關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突破“海合會協(xié)議”框架下的政治秩序、在也門國內政治權力分配中獲得更大話語權。迄今為止,除了在真主黨的技術支持下在貝魯特南郊運營著一個用于宣傳的衛(wèi)星電視頻道外,胡塞武裝的活動范圍并沒有超出也門,影響力仍局限在也門北部。胡塞武裝與也門其他派別、乃至與南方遜尼派部落的沖突,本質上仍是權力之爭,而不是教派矛盾和意識形態(tài)分歧。

      原非伊朗“代理人”

      正是由于胡塞武裝在組建及發(fā)展過程中并未受到伊朗的直接影響、主要關注也門國內事務,因此相較于黎巴嫩真主黨,在對伊關系上更加獨立。一是對伊朗沒有意識形態(tài)依賴。胡塞武裝信奉的宰德派雖是什葉派分支,但在教義與實踐上卻與遜尼派更接近,與伊朗、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等國什葉派主流群體信奉的十二伊瑪目派差異較大。胡塞武裝不以建立伊斯蘭共和國為目標,因此也不像真主黨那樣將伊朗視為伊斯蘭運動的根據(jù)地,而只是把伊朗當作反抗西方國家的榜樣。二是決策獨立,不接受伊朗軍方或宗教領袖的指導,雙方也都公開表示沒有進行過所謂“戰(zhàn)略協(xié)調”。根據(jù)美國的情報,在2014年9月之前,伊朗曾勸說胡塞武裝放棄奪取薩那的計劃,但事實證明這一建議根本被無視。2015年也門內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確實有部分伊朗軍事顧問活躍在也門北方,向胡塞武裝提供戰(zhàn)場咨詢,但雙方意見時常相左,以至于胡塞武裝曾公開向媒體澄清,與伊朗軍事顧問間并無“密切交流”。

      相應地,伊朗對胡塞武裝的投入、援助都較為有限,無法與其對真主黨的支持相提并論。雖然沙特與哈迪政府都指責伊朗在背后支持胡塞武裝、意圖在也門培植“新的真主黨”,但迄今為止,伊朗最強有力的支持仍然只停留在政治宣傳、輿論與道義領域。伊朗官方經常發(fā)表一些措辭激烈的親胡塞武裝言論,并指示真主黨向胡塞武裝提供開通衛(wèi)星電視頻道的必要技術支持。除此之外,有證據(jù)顯示的支持還包括:派遣少量黎巴嫩真主黨和伊朗革命衛(wèi)隊成員前往也門擔任軍事顧問,培訓胡塞武裝戰(zhàn)斗人員,協(xié)助其向沙特境內發(fā)射導彈、襲擊一些通過曼德海峽的國際船只(比如,去年10月一艘阿聯(lián)酋海軍船只在曼德海峽遭到胡塞武裝的導彈襲擊);通過海運向也門運送自動步槍、榴彈發(fā)射器等輕型武器;向胡塞武裝提供了數(shù)百萬美元現(xiàn)金等。但考慮到也門部落武裝林立、武器泛濫失控的情況,伊朗提供的武器遠不足以改變也門交戰(zhàn)各方的力量對比,與沙特等國向哈迪政府提供的武器援助相比,更是微不足道。而且遜尼派多國聯(lián)軍封鎖了也門的空、港通道后,伊朗武器更難運進。據(jù)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一份報告稱,目前胡塞武裝的武器補給,多半來自前總統(tǒng)薩利赫控制下的原政府軍的軍火庫存。

      如果說黎巴嫩真主黨是伊朗的強大盟友,直接參與了伊朗與傳統(tǒng)對手如沙特、美國的對抗,胡塞武裝則更像是伊朗的工具,用以恐嚇對手、增加博弈籌碼。伊朗一向善于利用他國政治的不穩(wěn)定進行滲透,尋找對現(xiàn)狀不滿的反政府組織施加影響,以最少的投入給對手制造最大的麻煩。2011年后的也門局勢與胡塞武裝的興起完美地符合了這兩項條件。事實上,伊朗對胡塞武裝的援助也正是在2011年后才明顯增加,2014年9月胡塞武裝控制首都薩那后,雙方聯(lián)系達到一個小高潮。伊朗議員甚至曾高調表示,薩那是中東地區(qū)繼貝魯特、巴格達、大馬士革之后,第四個“加入伊斯蘭革命隊伍”的阿拉伯國家首都。這種有意夸大其詞的言論顯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令沙特等遜尼派國家坐臥不安,最終義無反顧地跳入了也門內戰(zhàn)的泥潭。從這個角度看,與其說胡塞武裝是伊朗精心培植的“代理人”,不如說是其意外得到的機會。

      未來或被迫向伊朗靠近

      對于西方國家、沙特以及哈迪政府來說,給胡塞武裝貼上“也門版真主黨”的標簽,能賦予其針對胡塞武裝行動足夠的“合法性”。哈迪政府將內戰(zhàn)描述為“外部勢力支持國內反政府武裝顛覆現(xiàn)政權”,因而可以名正言順地要求英美及地區(qū)國家聯(lián)軍干涉,在國際社會中博取同情和支持;沙特抨擊胡塞武裝是伊朗代理人,將干涉也門內戰(zhàn)變成一場維護國家安全的“正義之戰(zhàn)”、一場遏制“什葉派之弧”蔓延的教派之戰(zhàn),方便其在國內和地區(qū)進行戰(zhàn)爭動員,是其組建遜尼派十國聯(lián)軍的前提;英美等西方國家愿意相信伊朗是胡塞武裝的背后推手,既是強化對中東傳統(tǒng)遜尼派盟友支持、向其提供大量武器和情報援助的依據(jù),也是與地區(qū)國家政府合作反恐的需要。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雖然迄今胡塞武裝還算不上是伊朗的代理人,但沙特等國的干涉戰(zhàn)爭卻使其越來越向著“也門版真主黨”的方向發(fā)展。一是使胡塞武裝從一個代表著宗教、部落和地方利益的武裝團體,變成了抗擊外國侵略、保衛(wèi)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反抗“賣國”政府的“進步力量”,獲得了除北部宰德派群體外更為廣泛的支持。沙特之于胡塞武裝,恰如以色列之于黎巴嫩真主黨,既是對手,也是其動員民眾的強有力依據(jù)。一些部落原本并不贊同胡塞武裝的政治與宗教思想,但因不滿沙特干涉,也轉投胡塞武裝的陣營。二是擴大了胡塞武裝與伊朗之間的共同利益。胡塞武裝在戰(zhàn)場上與沙特直接對抗,且日益受到西方國家孤立,越來越需要伊朗的援助——這也是它唯一可能獲得的外援。伊朗則樂見沙特深陷也門戰(zhàn)爭,更樂于在也門開辟一個能直接攻擊沙特腹地的戰(zhàn)略平臺。隨著也門內戰(zhàn)日益染上地區(qū)教派沖突和大國爭霸的色彩,作為本土組織的胡塞武裝或將被一步步推向伊朗陣營。

      (作者為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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