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墨江縣民族學校/幽蘭[哈尼族]
北回歸線上的家園
云南墨江縣民族學校/幽蘭[哈尼族]
一個能留住游牧民族的地方,必定有一條穿過綠洲的回歸線。
向左。
香蕉和菠蘿把過分熱情的陽光釀成金黃的香,誘惑著人們的驚嘆和想象。
橡膠的綠海虛無地演繹著繁瑣的雨季。
黎明前,它就溫順地沿著膠刀劃出的傷口,默默流淌母親的乳汁。
向右。
大霧繚繞,隱藏九連環(huán)的癸能河。
梯田,是山神的指紋,刻畫在青翠的山野,模模糊糊的線條上鋪著稻草。
剛剛被挑走的紫米,把清香藏進大霧,把重量藏進哈尼漢子的汗珠里。
山路十八道彎,哈尼小調(diào)搖搖晃晃,閃閃爍爍。
不知誰家的女人,站在土掌房頂,眺望。
鐵鍋里的臘肉,被香氣一點點俘虜,差點散架。
我只想坐在北回歸線上,聆聽秋天延伸到熱帶和溫帶的,虛虛實實的回聲。
像一張小巧的蛛網(wǎng),藏在青翠的群山。
經(jīng)線,連接著久遠的馬鈴聲。
馬鞍里有茶葉、鹽巴和布匹,還有或素或葷的故事。
緯線,連綴著古道的相逢。
一個響亮的擊掌,就可以讓知音在酒碗里相逢。
一聲清脆的口哨,就可以讓桃花為知己開放。
百年后,時光倒流。
網(wǎng)中心,庾家大院的桂花樹,被麻雀扯暈了頭。
拉長了肚皮曬太陽的小貓,對我驚奇的目光不屑一顧。
忘記了主人的老宅,昏迷不醒,任憑你去猜測它的夢境和它的青春。
只有光滑的青石板是清醒的,它看見清脆的皮鞋聲,越來越慢,品著“大須力”的茶香,隱進了老墻。
在夕陽斷斷續(xù)續(xù)地撫摸下,我最終駛出了高速路的泳道,泊在大風啞口的崖邊。
天邊,那顆殷黃的太陽,離夜色還有三尺。
奶奶把稀面般的腿輕易舉過了頭頂,爸爸半夜里伏在臉盆上寫詩,姑姑被高大的兒子摟著轉(zhuǎn)街。一段段美麗的故事,從我的記憶里突圍,溫順地偎依著那顆美麗的星球。
野風襲來,我哆嗦了一下。
那顆殷紅的太陽,僅僅離地一尺。
老屋的瓦溝里被風種上了野草;奶奶在哭訴她的同伴誰都沒等她;鏡子里的自己在驚嘆中鋪滿皺紋——
繁雜的生活,被壓縮成了幾個畫面。
歲月嗖嗖。
晚風嗖嗖。
我嘆息了一聲。
那顆太陽,完全消失。像我去年說過的一句夢話。
殘留的氣息和憂傷疊加在一起,天空出現(xiàn)了裂縫,母親的微笑,緊閉雙眼,緊閉心臟,一縷縷地消失……
昨天,消失得很快?;依涞氖÷蕴柡荛L很長……
我在沉默中移動眼睛,崖頂?shù)娘L車,也沉默到了夜幕里。
靈巧的雙手,是茶園的梳子。
細長的,粗拙的,蒼老的,稚嫩的,一雙雙鍍著茶釉的手,貼著春天翻轉(zhuǎn),青翠的茶園,被梳理成一條墨綠的虹,把農(nóng)人的希望,連接到對岸。
鍍著老繭的雙手,貼著滾燙的鐵鍋翻轉(zhuǎn),弱不禁風的嫩芽,就轉(zhuǎn)世成熱氣騰騰的普洱,只等著燦爛的陽光,把它收藏在瓦罐的驛站。浮浮沉沉,一背簍春天的故事,在水杯里輕舞,舒展深深淺淺的歲月。
甘甜的茶意,靠近了嗅覺,滲進了舌的血管,打探生活的濃淡。
一個白發(fā)蒼顏的摩匹站在茶杯的岸邊,用八十八個中秋月漂白的長須,與茶對話,茶湯咕嚕咕嚕地應答著。
沉醉與苦悶的深度,其實都只有一杯茶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