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上有個孩子叫周頭五,十五歲那年,父母在日本兵的一次轟炸中雙雙被炸死,他成了孤兒。孤兒的日子不好過,凄風慘雨里,周頭五喜歡上了一樣東西,啥東西?酒。周頭五好酒成性,哪一天都離不了酒,可他窮,沒錢買酒,怎么辦?俗話說,賊有賊計,周頭五心生一計,他準備了一條大毛巾,晴天把它曬干,雨天用火烤干。每當酒癮犯了,他便拿著毛巾出門,繞著鎮(zhèn)上那幾家酒店轉悠,只要瞅著哪家老板沒注意,就閃電般沖上去,伸手揭開柜臺上的酒壇蓋,將毛巾往里一塞。等老板發(fā)現,他早抽出毛巾跑遠了,一邊跑一邊吮吸毛巾上的酒,樂此不疲,而酒店老板遇上這種無賴,念他年紀小,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除了一聲笑罵,還能拿他怎么樣?
這一天,周頭五正在鎮(zhèn)上閑逛,突然被人當頭攔住。他抬眼一望,認出那是不久前進駐鎮(zhèn)上的國民黨部隊的連長,姓張。張連長為人豪爽,并且同周頭五一樣,也是好酒如命,出了名的海量。前些日子,張連長他們隨大部隊同日本兵干了一仗,死了三十多個弟兄。這幾天閑下來,張連長心里憋屈,就天天上店子喝酒,因此,他目睹了周頭五用毛巾混酒喝的滑稽情景。此刻相遇,他有意攔住了對方,同時虎了臉,說:“兄弟,你人高馬大,一條漢子,卻去店里干那討人嫌的勾當,難道不怕丟人現眼?”
周頭五一怔,嘆了口氣,說:“唉,我人窮,酒卻不能不喝,不喝酒,我這小命就玩完了!可是,我這一生還有一件大事非辦不可,那事兒沒完,這命就不能完!”
張連長一驚,看了周頭五一眼,說:“就算你的話不假,可用那種法子混酒喝,偶爾幾回還行,多了,人家能不防著?你遲早會有混不到酒喝的時候,一條小命不就完了?”
周頭五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他反問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張連長兩眼一瞪,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腰間的槍套,說:“怎么辦?當兵唄!老子手下正缺人,跟老子干,吃香喝辣,啥也不愁!”
周頭五兩眼一亮,問:“頓頓管酒嗎?”張連長爽朗地大笑說:“當然管,不過,得有個先決條件——上了戰(zhàn)場,敢于同小鬼子玩命!”
周頭五說:“小鬼子?我爹媽都死在那幫畜生手里,我剛才說的那件大事,就是為他們報仇雪恨,正愁找不到機會呢!可是……不好意思,我這會兒正犯酒癮,你如果能先把第一頓兌現了,那就再好不過啦!”
張連長又是一笑,說:“父恨母仇,不共戴天,好小子,就憑這一點,老子看好你!好,咱倆就好好喝一場,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有多大酒量,能喝得過老子嗎?”
就這樣,兩人邊走邊說,就近走進一家店子。張連長招呼老板炒了幾個菜,又要了一壇好酒,兩人面對面坐著,一齊端碗,一碗又一碗地干開了。
小鎮(zhèn)上愛喝酒、能喝酒的人不少,能喝過周頭五的,卻從未見到過??蛇@回與張連長接連干了八大碗之后,周頭五開始有點頭重腳輕了,他蒙眬著醉眼一望,不由大吃一驚:張連長似乎依然平靜如常,看不出一丁點兒醉意。不行,今兒個哪怕醉個四腳朝天,我也不能乖乖認輸,要不,今后怎么在他手下混?犟勁一上,周頭五咬咬牙,拿出拼命的勇氣,又連干了兩大碗,終于撐不住啦,趴在桌子上了……
來到部隊后,張連長果然沒有食言,餐餐沒少他酒,不僅是周頭五,連里每一個弟兄都一樣,能喝,只管盡著肚量喝。張連長率領的這個連,弟兄們個個英勇,在近幾次戰(zhàn)斗中,表現更是格外突出。上司一高興,加上湘西大會戰(zhàn)在即,必須鼓舞士氣,就給了他們不少賞錢。大伙兒心里都很明白:這一戰(zhàn)事關重大,一旦讓小鬼子得逞,攻下中美合作的芷江機場這一戰(zhàn)略重地,國民政府的“陪都”重慶就門戶大開,整個國家、民族就危險了!小鬼子那是將人逼上絕路啦,絕對沒有退縮之理,但是,打完這場大仗,全連兄弟還能剩多少?說不定一個都不剩了,趕著眼下有錢有時間,還不一醉方休、喝個痛快?
大戰(zhàn)前夕,全連舉行戰(zhàn)前大會餐,弟兄們因聽說過張連長與周頭五斗酒的故事,就一齊起哄,要求他們再比一場。張連長想著讓弟兄們戰(zhàn)前樂一樂,活躍活躍情緒,就一眼看著周頭五,等著他點頭。周頭五開始極力推辭,張連長那海量,他見識過,再比,還得輸,沒必要當眾出丑,給人落下笑柄!但是,大伙兒卻不依不饒,非讓他應戰(zhàn)不可。周頭五推辭不過,突然靈機一動,慷慨地一拍胸膛說:“好,比就比,不過,這回得來點賭注!”
張連長的興致頓時高了,忙問賭什么,周頭五說:“如果我贏了,這回戰(zhàn)場上臨時有什么重要任務,就歸我!”
張連長歷來以敢打敢拼著稱,緊要關頭,從來都是自己一馬當先,哪輪得上別人?不過,周頭五的酒量雖然不差,同他比,卻是略遜一籌,這一點早已得到驗證。張連長自以為勝券在握,他一口答應,二話不說,伸手拿過兩個大海碗,吩咐倒酒。一場酒喝下來,張連長喝得頭昏眼花,明顯力不從心了,奇怪的是,周頭五卻是應付自如,如同沒事人一般。就這樣,張連長稀里糊涂地敗下陣來。
開戰(zhàn)那天,他們連所在的那個團,奉命在雪峰山縱深地帶設伏,阻擊從側翼包抄的日本兵。張連長的連隊作為全團中的主力連,卻被作為預備隊留守待命。
這場戰(zhàn)斗,一開始就打得異常激烈,從那天清晨開始,日本兵組織了一次又一次的瘋狂進攻,但都被打退了。第二天上午,雙方的爭奪越發(fā)慘烈,陣前山坡下,日本兵尸橫遍野;山上戰(zhàn)壕里,國民黨部隊活著的所剩無幾,可是,日本兵卻依然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不要命地往上爬,部分日本兵已沖入戰(zhàn)壕,陣地上開始了殘酷的白刃戰(zhàn)。緊要關頭,張連長臨危受命,火速奔赴陣地,投入戰(zhàn)斗。他這支生力軍的到來,正好在最關鍵的一刻給了敵軍致命一擊,日軍瞬間如潮水般敗下陣去。
令人意外的是,日本兵的陣后突然開出一大群坦克,其中一輛氣勢洶洶地朝張連長的陣地正面闖來,連續(xù)幾發(fā)炮彈,就炸飛了連里十多個弟兄。周頭五一見,不由心頭火起,順手抄起身邊的炸藥包就往外沖。張連長一見,慌忙阻攔說:“兄弟,你頭一回上戰(zhàn)場,缺少戰(zhàn)斗經驗,這炸坦克的事,還得由我親自上!”
沒想到周頭五卻瞪大眼睛說:“連長,那天比酒,贏的可是我,你不能說話不算數!我周頭五過去當了那么長時間混混,如今好不容易撈到個為國立功、為爹媽討還血債的機會,你可不準同我爭!”他說著,趁張連長不防,胳膊用力一甩,粗暴地將張連長推倒在一邊,縱身一躍,往外沖了出去……
敵軍的坦克終于被成功炸毀,可是,一起被炸飛的,還有周頭五的身體。戰(zhàn)斗結束后,張連長淚如泉涌,撲倒在周頭五殘缺不全的遺體上大聲哭罵:“周頭五,你這個大騙子,居然敢跟老子玩陰的!今后去了閻王爺那兒,老子還得找你好好算算這筆賬!”
原來,張連長那天酒醒后,一個兄弟悄悄找了他,那兄弟斗酒時就站在周頭五身后,看得分明:周頭五把一條毛巾塞在胸前,喝酒時,大部分酒都是順著脖子流下,讓毛巾給代“喝”了,這才輕松地贏得那場比賽。張連長聽后,當時沒聲張,準備在關鍵時候再揭穿,萬萬沒想到,周頭五卻沒再給他機會!打那以后,張連長終生滴酒不沾……
(發(fā)稿編輯:姚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