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昱穎+游升俯
主持人:臺灣醒報社長林意玲與談貴賓:電影《車拼》導演萬仁記錄:陳昱穎、游升俯
社長(以下簡稱“問”):資深導演萬仁是非常有名的新電影導演,當初他和侯孝賢、曾壯祥合導的分段式電影《兒子的大玩偶》,可以說是開創(chuàng)新電影的先河。
萬導演是一位非常嚴謹?shù)碾娪爸谱髡?,所以這么多年來,制作的電影并不多,近日有新片推出,我們特別邀請他來分享。很多人會問您吧,為什么這么地惜“片”如金,拍這么少的片子?
萬仁:我從1983年33歲第一次當導演,到目前為止31年了,只拍了9部電影。
問:每一部電影都很經(jīng)典,像剛剛提到的《兒子的大玩偶》,您還有《油麻菜籽》、《超級大國民》、《超級市民》等。
【刻畫歷史與時代】
萬仁:在這31年時間里,我大概有10年的時間,在電影最不景氣、不可為的情況下,我去公共電視臺拍了兩檔電視電影的劇集,一個是叫《霧社事件》,另外一個是《亂世豪門》,花掉不少的時間。但是因為我不一樣的風格,雖然形式上是商業(yè)的電影,卻偏向于歷史、社會、政治的部分,尤其是臺灣社會,因此我花不少時間在research,而我覺得這也是基本的。
問:您這30年看盡電影界的浮沉起落。其實我們從早年的新電影導演看,像楊德昌、侯孝賢、柯一正等很多優(yōu)秀導演,他們早期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電影時代,但是好像并沒有得到票房的肯定,后來最近這些年來,風水輪流轉(zhuǎn),轉(zhuǎn)到現(xiàn)在最新的臺灣片,從《海角七號》開始,一路以來才看到臺灣片在慢慢受到觀眾的歡迎和接受,我想您一定五味雜陳?
萬仁:事實上,我們這么多年來,之前、之后到現(xiàn)在,看到臺灣的電影大起大落,很多電影圈的人,無論是幕前、幕后,都看到大起大落,本來電影圈就是一個追逐名利的地方,可是對我來講,看過大起大落后,應該把名利看淡一點。
【走寫實路線】
問:人生就是留下一段歷史,可能年紀大一點、50歲以上的人,才會知道《兒子的大玩偶》曾引發(fā)臺灣當年所謂“削蘋果”的事件,很多的導演和記者非常地憤怒,曾出來捍衛(wèi),最終才把新浪潮電影維持住生機,您回想時有什么感觸?
萬仁:可能年輕朋友不了解,臺灣的電影曾經(jīng)是全世界第二、第三多產(chǎn)量的地區(qū),僅次于印度和美國,這是很恐怖的,一年可以拍二百多部片子,而且那個時候的片子都是娛樂片,不是文藝愛情、三廳式的片,還有軍教片、政策片,不然就是武打片,而沒有真正的寫實片。
我們那個時候有一個笑話,導演之多,一年拍二百多部片子,西門町的廣告牌掉下來,若砸死五個人,其中三個是導演。這個年輕人完全沒辦法想象,是臺灣片最興隆的時代,最后整個氣勢就跟著時代沒落了,所以臺灣新電影才有這個機會,我年輕的時候,就出來拍一些跟臺灣社會比較有關的寫實片,那個時候,不管是南部的歐巴桑或不懂普通話的人,在電影里面,他一定是一口標準的北京話,“這太不寫實了”,所以我們就回復到自然。
【捍衛(wèi)電影的自由】
我們那個時候,又容易走到藝術電影的鐘擺另一端,其實一開始觀眾吃了娛樂片的大魚大肉、麻辣火鍋之后,再吃清粥小菜是蠻可口的,但是久了之后,是不是又厭倦了?所以臺灣電影的新電影是在某種程度上走在金字塔的頂端上。
我自己還好,我是比較希望能雅俗共賞,所以提那么多的原因,其實是大家都不敢去碰觸任何的政治?!秲鹤拥拇笸媾肌肪褪怯牲S春明的小說改編,它有一種批判臺灣、反諷臺灣、仇美的情緒,所以國民黨那時候就很緊張,開始要禁和剪片,竟然由當初的《聯(lián)合報》、《中國時報》的記者(那時你正好在當電影記者)開始出來捍衛(wèi)、指控,說電影應該要有一個自由空間,可以保持這種創(chuàng)作的自由。
《聯(lián)合報》一發(fā)起,竟然《中國時報》也跟進,以前這兩報是很對立的,但對這件事情竟然有一個共識,覺得要捍衛(wèi)。以前國民黨掌管所有的媒體,所以在1983年解嚴前的戒嚴時代,這個事件鬧得蠻大的,沒想到媒體的力量這么大,后來國民黨一直妥協(xié)、讓步,我現(xiàn)在碰到四五十歲的人,常跟我提到他們在高中、大學都注意到這件事情,而且很多是知識分子,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電影的影響力這么大。
【期望雅俗共賞】
問:那個年代的新導演楊德昌、萬仁、柯一正都是在美國念了電影以后,回臺灣來拍片,也把整個電影境界和層次往上提升很多,只可惜那個年代開創(chuàng)電影時代、改寫歷史,卻沒有在票房上得到很大的肯定,這個是唯一的遺憾?
萬仁:我覺得不能講遺憾。自電影發(fā)明以來,多是以美國好萊塢為主,他們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經(jīng)驗、發(fā)行和市場,和可口可樂與麥當勞一樣,一個產(chǎn)品絕對是涉及到世界上二三百個國家和地區(qū),每一個國家和地區(qū)都設有電影的發(fā)行,掌握整個口味,而且推銷美國文化。但藝術電影或有別于這種商業(yè)電影的,事實上它是支流,這種支流本來就是小眾,只是它的意義不只是在電影歷史上寫一筆,事實上曾經(jīng)在臺灣這么商業(yè)充斥的情況之下,它是“有可為”地作為另外一種電影形式,我很有幸參與了這一段運動。
問:我想當初萬仁導演拍的片子,也是在海外屢屢得獎,不管在臺灣票房如何,例如《油麻菜籽》得了不少獎。
萬仁:基本上,電影就是很奇怪的事情,為什么要有國際影展?要表揚的,當然是又商業(yè)又藝術的,但事實上很難,目前做得最好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李安。所以我們有非常多的導演得過國際影展獎項,國際影展基本上是希望有別于商業(yè),畢竟商業(yè)電影追求的不是影展,而是票房。
我的電影是比較希望雅俗共賞。我要強調(diào)一點,是剛剛談到新電影的潮流,這個潮流就是類似德國或法國的影展,它是一個方式,但是走到極藝術的話,就走到一個極端,和觀眾就開始脫離了,因為藝術電影和觀眾的關系,就像古典音樂和聽眾的關系一樣,比如說聽鄉(xiāng)土音樂的人,叫他聽古典音樂的話,偶爾聽可以,但不是他的喜好。
問:今天和大家介紹萬仁導演的新電影,30多年的拍片生涯只拍9部,12年后總算又有這一部作品《車拼》上映。
【電影扣合社會思潮】
這部電影非常有企圖心要談兩岸復雜的關系,從兩岸年輕人的交往談兩岸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及文化。我自己看了這部片,覺得片子拍得蠻溫暖的,不是一個控訴、對立角度的片子,導演是否如此刻意營造?
萬仁:是。我這么久沒拍電影,選擇題材時,一個導演自然要考慮拍什么。既然不是商業(yè)電影的導演,商業(yè)電影就必須聽片商和市場的意見,觀眾想看什么就要拍什么。我比較自主,屬于獨立制片,獨立制片的缺點是剛才說的,很難拿到片商、發(fā)行大公司的資金,有時候就很艱苦。所以對我來說,選擇題材很重要。
我常關注臺灣社會,覺得有一個主題可以談,就是藍綠問題。二十年來,臺灣藍綠的對立好像很嚴重,可是仔細想,這個問題是不是被誰挑起?所以我想可不可以借著一個婚姻,里面包含藍綠兩邊的角色,有沖突也有和諧;利用兩個家庭的結(jié)合來談一些政治,用喜劇性的方式來談。
但后來我細想,藍綠問題其實是在兩岸問題的對抗。尤其這幾年來,兩岸的接觸愈來愈頻繁,統(tǒng)獨問題、政治問題,到兩邊的商業(yè)問題、人民的來往問題,雖然談論兩岸問題的很多,但很少從歷史上去談,所以我希望借婚姻來談兩岸的政治問題。用嬉笑怒罵、反諷的方式來談兩岸,變成是一部黑色政治喜劇電影。
【黑色喜劇隱喻政治】
問:是紅綠對決嗎?
萬仁:對,我選擇一個大陸的家庭,爺爺是解放軍,他們下一代剛好跟臺灣的女孩子交往;臺灣女孩的爸爸是深綠民眾,不只是綠,還是深綠,她阿公還當過日本兵,是一種讓大陸人更覺得不可思議的情況。借兩邊婚姻展現(xiàn)一種文化差異和意識形態(tài)差異,一些有趣的地方,背后隱藏的就是兩岸有些未解決的問題。
取名“車拼”,就是兩岸好像有什么要去爭。借著婚事,你擺場面來,我也擺回去給你看,彼此都要面子,但其實兩邊都是為了子女的幸福。子女的幸福也就隱喻兩岸下一代人的幸福。
未來可能和諧,也可能沖突,但對導演、一個創(chuàng)作者來說,很重要的是,不能為了戲劇效果故意去丑化大陸人。雖然故事已經(jīng)設定大陸這邊是財大氣粗的商人,但是除了某些情況,合情合理地去夸張炫富,不要去丑化他們。
問:電影中下一代那對男女的愛情其實蠻單純,只是扯到上一代就麻煩了,到底是要入贅還是要嫁娶,又牽涉到兩家的背景,不同的語言文化要怎么去磨合。
【老朋友再聚】
我們很難擺脫彼此的影響,不可能不到對岸旅游、經(jīng)商啊。這部電影應該很多政治人物要看一下,導演很用心地用婚姻呈現(xiàn)兩岸問題。是不是請導演介紹幾個人物,例如有大家熟悉的阿西(陳博正)?
萬仁:阿西演的是女方的爸爸,是深綠民眾,常常到廣播電臺兼差罵別的黨派。里面有個橋段很好玩,對方要來提親,尷尬的是,剛剛才在電臺大罵別的黨派,結(jié)果他們馬上來提親,為了女兒的幸福又很掙扎。
對年輕人來說很單純,自由戀愛的時代了,世界不再隔閡,不說中國大陸人,臺灣人跟哪里的人結(jié)婚都有可能。結(jié)婚看似兩個人的事,其實是兩家人的事,我們的設定里面便有暗喻,講婚姻、通商什么的好像很簡單,其實兩家人也就是兩岸人。
問:導演認識阿西很多年了,最早是在《超級市民》里就有合作。陳博正最近還得了金鐘獎,導演聊聊你們的合作吧。
萬仁:其實我們最早認識是在1983年的《兒子的大玩偶》中,三段電影里面我拍《蘋果的滋味》、他演《兒子的大玩偶》,兩年后的《超級市民》我就找他合作。我喜歡拍都市的邊緣人,他演一個專門賣假貨的,這種人是會被歧視的,代表了農(nóng)業(yè)社會轉(zhuǎn)到工業(yè)社會的臺北的產(chǎn)物,我想去同情這一群人。他演得很好,那一年得了金馬獎的最佳男配角。
但是之后直到2014年,中間這段時間我們都沒有合作。這部片子我覺得他演一定很適合,所以把他找來。但這次合作一點不生疏,仿佛是一二年前才合作過,彼此非常愉快,而且他表演得更好。里面還有一個演員顏正國,他童星時期我們合作過很多次,他演過《蘋果的滋味》里面的小孩子,《油麻菜籽》里則演女主角哥哥小時候,《超級市民》也一樣。
問:顏正國好像有一段時間走錯路?
萬仁:對?!冻壥忻瘛窔⑶嘀螅又パ荨逗眯∽印?,現(xiàn)在大家知道的都是他演過《好小子》,那時他紅得很快,后來就走偏差了。但是監(jiān)獄服刑回來以后,他的表現(xiàn)讓我非常感動,值得大家鼓勵。
【企圖心很大】
問:他在電影里演什么角色?
萬仁:這部我是臨時找他演女主角的哥哥,他是客串,他的梗不能破?,F(xiàn)在他又開始演電影,又慢慢起來了。這次拍片很開心,大家都是老朋友。
問:許多導演認真地想拍好電影,但拍電影和一般行業(yè)不太一樣,電影耗費的人力、物力非常多,規(guī)模非常龐大,縱使?jié)M腹理想,仍要有許多人支持才能拍下去,更需要觀眾能反應票房,才能繼續(xù)做電影。今天很榮幸介紹萬仁導演闊別12年的新電影《車拼》。星期五就要上映了,導演和我們談一下,哪些戲院有上映?
萬仁:剛提到獨立制片,缺點就是能鋪的院線不多。臺北有5家,中壢有,臺中也有。
問:剛才我們談到這部電影企圖心很大,用家庭婚姻談兩岸之間的關系。
現(xiàn)在我們談點輕松的,電影里還有一個演員很重要,叫蘇明明,早年演出《油麻菜籽》,直到現(xiàn)在仍演出公視、大愛的戲劇。蘇明明這個溫柔、本土形象的女演員,其實就是我們?nèi)f仁導演的好太太。大家都好奇導演與女演員會有什么火花,您跟蘇明明早期是在《油麻菜籽》里認識的吧?
萬仁:對,1984年,算很久了。
問:那時候您想象過可能娶什么樣的老婆嗎?
萬仁:大家都認為導演與女主角容易有情愫,事實上是如此。我們1984年合作《油麻菜籽》,1985年合作《超級市民》,或許當時彼此有好感吧,但是并沒有聯(lián)系、交往,大家都不太相信。我可以舉個例子,她沒我的電話,我也沒她的電話,你能想象嗎?那個時代沒有Line什么的,沒有電話就是真的沒在交往。
【當導演愛上女星】
問:她應該很仰慕你啰?
萬仁:也說不上,雖然大家都這樣講。感情的問題很難講,我們剛交往就感覺不像初識,好像已經(jīng)很熟悉了。她是射手座、我是雙魚座,個性其實很不一樣,說是絕配好了。
問:我跟聽眾朋友爆個料,其實萬仁導演和蘇明明是由我撮合的。那個年代我在《聯(lián)合報》跑影劇新聞,在一次飯局我分別邀請了他們兩人,飯后他們才開始走在一起。也許導演和女演員是有一些情愫,不過那個年代萬仁和蘇明明的交往其實很低調(diào),我們媒體也很少寫,結(jié)果他們就結(jié)婚了,而且結(jié)婚后不鬧花邊新聞,相愛至今。
萬仁:那個時代跟現(xiàn)在一樣,女主角很容易就嫁入豪門,我們雖然個性差很多,但我們有個共同點,對名利都看得很淡,這個很重要,她喜歡的是平凡的生活。她是從拍電視《還君明珠》、《八月桂花香》那幾檔戲開始的,給人的印象很深,但是突然在最紅的時候退下熒光幕。
她37歲、我46歲的時候,我們決定生子,生孩子之后她10年不工作,專心照顧小孩,這真的是蠻偉大的。我兒子現(xiàn)在18歲,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10年對她來說真的很犧牲。她那時候做這樣的取舍,而且百分之百不后悔,真的很難得。
問:聽眾從萬仁導演的口中可以知道,他娶了個最美麗的女演員,而且這個女演員沒有嫁入豪門,愿意為他犧牲,實在很偉大。蘇明明在里面演什么角色?老婆當演員感覺如何?
萬仁:當她息影10年,回來重新演電影的時候,就開始都演女主角的媽媽了。那時也不太適應演八點檔的本土戲,她其實是很本土的,只是無法接受那種戲路,工作條件又太趕、太不講究,她不太能接受。
她也演公共電視的戲,比較介于電影和電視劇之間的那種節(jié)目。我的電影她是一定會參加演出,這部她是演媽媽,深綠家庭里的母親。以前很多人以為她是香港來的,其實她是高雄路竹人。
【角色轉(zhuǎn)換】
問:她拍你的電影是不是絕對服從?
萬仁:應該這么講,在我們那個年代,一向是如此,導演權威非常大;其實現(xiàn)在也是一樣,以前的年輕人幾乎完全聽令于導演。
后來我和她生活才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因為電影很花預算、趕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所以工作管理像軍事管理,為了有效率,我“難免”會把工作領導風格帶回家里,這是她不能接受的。她工作上絕對百分之百配合,但回到家她不希望我還是導演的角色。我也有在注意,不是真的那么忘我,但是一些口氣、動作就讓她覺得我把工作態(tài)度帶回家了。
問:我們趕快請萬導演跟老婆告白一下。
萬仁:我是真的感謝她。我舉個例子好了,我們做事方法不一樣,我們?nèi)绻フ遗笥?,她比較隨興,想去就出發(fā),乘興而去、乘興而回,但我如果找不到人就會懊惱,所以喜歡先聯(lián)絡,后來覺得她的方法也蠻好的。